夜雨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沈少卿将兵防图妥帖收好，转身时，看见陈念正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额角的疤痕——那是前日在破庙躲避追兵时被瓦片划伤的，至今还泛着红。
“冷吗？”他走过去，将一件厚袄披在她肩上。陈念摇摇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刘婆婆让我给你留的，她说你夜里总醒，得垫垫肚子。”
沈少卿接过麦饼，指尖触到油纸下的硬物，展开一看，是张叠得极细的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一行字：“李嵩今夜会抄报国寺，速转移图。”字迹娟秀，是刘婆的手笔。
他心头一紧。刘婆本应带着陈念的弟弟在报国寺接应，此刻传信，必是寺里出了变故。沈少卿摸出怀表，时针正指向亥时——离约定的交接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念念，”他蹲下身，看着陈念的眼睛，“你敢不敢跟我走段夜路？”
陈念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却用力点头：“敢！婆婆说，跟着沈哥哥，去哪里都不怕。”
沈少卿牵着她的手穿过雨巷，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巷尾的馄饨摊还亮着灯，老板正收拾碗筷，看见他们，不动声色地往沈少卿手里塞了个热汤罐：“刚炖的姜母鸭，暖暖身子。”罐底贴着张极小的字条——“西角门有船”。
是陆千户的人。沈少卿心中一稳，掀开汤罐，里面果然藏着块船牌，刻着“漕帮”二字。
雨越下越大，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陈念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的槐树：“哥哥你看，树上有只猫！”
昏黄的路灯下，一只黑猫正蜷缩在树杈上，看见他们，忽然跳下树，衔着个布团往城西跑。沈少卿瞳孔一缩——那猫脖子上系着的红绳，正是刘婆给陈念弟弟编的平安绳。
“跟上它！”
黑猫在雨巷里穿梭，最终停在一座废弃的戏楼前。楼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光。沈少卿推开门，看见刘婆正用发簪在戏台柱上刻着什么，听见动静回头，脸上沾着泥，鬓角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你们可来了！”
“寺里出事了？”沈少卿将陈念护在身后。
“李嵩的人提前动了手，”刘婆将刻好的柱子转过来，上面赫然是幅水路图，“了然方丈让我们从后河走，漕帮的船在芦苇荡等。只是……”她声音发颤，“念念的弟弟被他们扣住了，说要拿图来换。”
沈少卿看向戏台后台，那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忽然注意到刘婆刻图的柱础上，有新鲜的凿痕，像是故意留下的标记。“他们要在哪里交易？”
“子时，望海楼。”刘婆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李嵩说，一手交图，一手交人。”
沈少卿走到柱前，指尖抚过那些凿痕——深浅不一，暗合五行方位，竟是套陷阱机关的布局图。他忽然笑了：“好个了然方丈，连退路都替我们算好了。”
陈念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戏台顶的横梁：“哥哥，那上面有东西在动。”
沈少卿抬头，只见横梁的阴影里，一个黑影正往下抛绳梯，绳结处系着盏油灯，在雨雾里晃出暖黄的光。“是漕帮的人。”他接过刘婆递来的兵防图，忽然将图塞进陈念怀里，“念念，你从绳梯走，去芦苇荡等我们。记住，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
“那你呢？”陈念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我去望海楼‘赴约’。”沈少卿摸出腰间的玉笛，笛孔里藏着枚银针，“刘婆婆，借你的发簪一用。”
刘婆拔下发簪递给他——簪头是朵镂空的梅花，恰好能套进笛孔。沈少卿将银针插进簪孔，转了半圈，玉笛忽然弹出三寸长的利刃，寒光在油灯下一闪而过。
“等我回来。”他推了陈念一把，看着她抓着绳梯往上爬，身影消失在横梁后，才转身对刘婆道，“望海楼的地基是中空的，柱础图标着的‘坎’位，就是入口。”
雨更大了，望海楼的灯笼在雾里晃成模糊的光斑。沈少卿站在楼下，看着李嵩的亲信王彪从楼上探出头：“沈少卿？图带来了？”
“人呢？”沈少卿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
“上来就知道了。”王彪的声音带着狞笑。
踏上楼梯时，沈少卿忽然想起刘婆的话——李嵩从不按常理出牌，交易地点定在顶楼，怕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笛，利刃贴着掌心发烫，像在等一个出鞘的信号。
顶楼的风卷着雨灌进来，吹得灯笼疯狂摇晃。角落里，陈念的弟弟被捆在柱上，看见沈少卿，吓得哭出声：“哥哥！”
“把图扔过来！”王彪举着刀逼近，身后的弓箭手已拉满弓弦。
沈少卿慢慢解开油纸包，兵防图在风里哗啦啦作响。就在王彪伸手去接的瞬间，他忽然将图往空中一抛，同时吹起玉笛——尖锐的笛声刺破雨幕，顶楼的窗棂突然“哐当”作响，无数竹箭从窗外射进来，却不是对着他，而是直射王彪的后心！
是漕帮的伏兵！沈少卿早用刘婆的发簪在柱础上刻了信号，那些凿痕原是给伏兵的瞄准标记。
王彪中箭倒地时，沈少卿已冲到柱前，砍断绳索抱起孩子。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李嵩带着人上来了。他站在楼梯口，看着满地的尸体，脸色铁青：“沈少卿，你敢阴我！”
“彼此彼此。”沈少卿吹了声口哨，顶楼的地板忽然裂开，露出底下的水道入口——正是柱础图标的“坎”位。他抱着孩子跳下去前，回头看了眼李嵩，玉笛的利刃在雨里划出冷光：“这图，你永远也拿不到了。”
水道里，漕帮的船正等着。沈少卿将孩子交给迎上来的刘婆，看着船驶进芦苇荡，雨幕里，望海楼的火光冲天而起——那是漕帮点燃的信号，告诉芦苇荡里的人，安全了。
陈念扑过来抱住弟弟，两个孩子在船舱里笑作一团。沈少卿靠在船舷上，看着雨打芦苇的碎影，忽然觉得，这雨下得真好，能洗去血污，也能让藏在暗处的影子，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