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盒，就像藏着天大的秘密，被卫统领死死地抱在怀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恰似捧着一团随时会发烫灼人的火焰。沈少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前方，通道里的冷风阴森森的，直往他衣摆里钻。方才副手那声歇斯底里的嘶吼，仿佛仍在岩壁上盘旋回荡，久久不肯消散。
临近出口之时，身后陡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卫统领一个疏忽，铅盒脱手砸落在坚硬的石板上。铅盒虽未裂开，却如脱缰的野马，咕噜噜地滚到了沈少卿脚边。
“对不住大人！”卫统领瞬间涨红了脸，如同熟透的番茄，满是惊恐与自责，他慌忙俯身去捡。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盒面的刹那，通道深处骤然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是沉睡千年的巨兽被惊醒，又似无数巨石从天际滚落。沈少卿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弯腰飞速抄起铅盒。可此时，脚下的地面竟如脆弱的薄冰般突然塌陷，三人毫无防备，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顺着滑坡直直地坠入一片漆黑如墨的水域。
“咳……”沈少卿猛地呛了一口咸涩刺鼻的水，这才惊觉自己掉进了暗河。只见卫统领正拼尽全力拖着昏迷不醒的副手，朝着岸边艰难游去。沈少卿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刹那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水中弥漫着海水特有的腥气——这条暗河，竟然直通外海！
“抓紧！”沈少卿冲着卫统领大声呼喊，同时，他的目光被远处水面上泛起的诡异绿光吸引。待游近了，方才看清，那是一片布满嶙峋暗礁的浅滩。绿光是附着在礁石上的荧光藻散发出来的，而暗河湍急的水流，正裹挟着他们如奔腾的洪流般朝着礁石群迅猛冲去。
“是退潮！”卫统领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暗河跟着潮汐的节奏流动，现在正往外海疯狂泄水！”
沈少卿心急如焚，赶忙转头看向副手。副手仍未苏醒，却在水流中无意识地胡乱挣扎，眼看着就要撞上一块尖锐如刀的礁石。沈少卿毫不犹豫地奋力游过去，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拼尽全力将人往反方向带。可就在这时，他自己的肩膀却被另一块礁石狠狠擦过，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瞬间袭来，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入肌肤。
“把铅盒给我！”卫统领腾出一只手，急切地喊道，“你带着他，我来护住盒子！”
沈少卿把盒子往怀里一塞，大声说：“先救人！”话音未落，副手突然像触电般痉挛着醒了过来，眼神中满是疯狂与偏执，如疯了一般拼命捶打沈少卿，声嘶力竭地叫嚷：“放开！那是我的！雷晶是我的！”
在这混乱不堪的局面下，三人被湍急的水流无情地推得离礁石越来越近。沈少卿的后背又重重撞上一块礁石，那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但他不顾自身伤痛，反手将副手紧紧摁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住迎头而来的尖锐石棱，同时对着卫统领大声吼道：“看礁石！找凹槽！”
卫统领目光敏锐，犹如鹰眼一般，很快便发现一块半月形的礁石凹处，那凹处的大小，足够容下三人。“这边！”他一边大喊，一边拽着副手的另一只胳膊。三人齐心协力，在汹涌的水流中艰难地朝着凹处挪动。海浪如愤怒的猛兽，疯狂地拍打着礁石，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副手的挣扎渐渐没了力气，大概是被海水呛得几近昏厥。
终于躲进礁石凹处，沈少卿这才发现铅盒的边角已经磕破，所幸并未露出缝隙。他疲惫地靠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肩膀上的伤口与海水接触，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卫统领正在用力拧着湿透的衣袍，水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落下。副手则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翻涌不息的黑色海面，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看到没，”沈少卿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疲惫和伤痛而变得沙哑不堪，“这海，这礁石，就如同你拼了命争抢的那些东西，看似强大诱人，实则能将人无情地磋磨，直至连骨头都不剩。”
副手没有说话，却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那笑声比哭还要难看，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无奈与绝望：“我守着这暗河整整三十年啊，从意气风发的少年，一直等到两鬓斑白，就只为了等待雷晶现世……你凭什么说放下就放下？”
“凭它本就不该被私藏。”沈少卿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与海水的液体，神色凝重地说道，“当年海盗王将雷晶藏在此处，是为了镇压暗河的汹涌涌潮，并非是给后人当作私产的。你看这礁石上的刻字。”
副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礁石凹处的石壁上，刻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字迹，仔细辨认，竟是海盗王的手书：“潮来汐往，物归其主”。
“物归其主……”副手喃喃自语，声音颤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突然抱住头，“我懂了……他说的主，是这广袤无垠的海，是这苍茫天地，不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海浪渐渐退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晨光如同轻纱般缓缓洒下。沈少卿望着远处晨光中波光粼粼的海平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打开铅盒看了一眼——雷晶安静地躺在里面，不再闪烁着令人炫目的电光，此刻，它看起来就如同一块普普通通的蓝晶石，毫无特别之处。
“走吧。”他将铅盒递给卫统领，神色平静而坚定，“该把它交给真正能妥善管理的人了。”
副手没有再做任何挣扎，默默地跟着他们往岸边走去。他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卫统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河入口，那里的水流已经变得平缓，宛如一条温顺的丝带，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沙滩上，早有水师的人在静静等候——这是沈少卿提前派人传来的消息。他将副手交给水师，又郑重地把铅盒递过去：“麻烦呈给工部，这东西或许能为改良海防的避雷装置提供帮助。”
水师统领接过盒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问道：“沈大人，就这么直接交上去？不再留着仔细研究研究？”
沈少卿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刚刚升起的朝阳，那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留不住的东西，攥得越紧，越容易割伤自己。”
阳光洒在海面上，碎成一片耀眼的金箔。卫统领看着沈少卿肩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关切地说道：“大人，你的伤……”
“小伤。”沈少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往前走了两步，迎着轻柔的海风，缓缓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你闻，这海风吹着，可比闷在暗河里舒服多了。”
远处，一艘艘渔船开始扬帆出海，桅杆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仿佛在书写着新一天的故事。副手被水师带走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沈少卿大声喊道：“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暗河的尽头，不是雷晶，而是那广阔无边的大海。”
沈少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仿佛在与过去的执念告别。卫统领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突然觉得，这位沈大人身上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将世间最拧巴的结，都解得云淡风轻，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