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的舷窗外，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连探照灯的光柱都像是被墨染过，只能勉强劈开一小片海水，照亮前方摇曳的海草——墨绿的叶片在水流中舒展，像幽灵的裙摆；嶙峋的黑色礁石矗立在海床上，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像蛰伏的巨兽。陈凡盯着屏幕上的深度计，红色数字正一点点跳动：2800米、2900米、3000米……已经下潜到人类常规潜水的极限，舱内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指尖能触到玻璃上的凉意。
“还有五百米就到海眼底部了。”林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依旧清晰，“声呐扫描显示，海眼下方有个巨大的空腔，边缘很规整，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人工开凿的。”
阿刀正摆弄着舱内的应急灯，闻言停下动作，咋舌道：“人工开凿？谁有这么大本事，在三千米深的海底挖这么大的洞？玄清观的人也没这么厉害吧？”
陈凡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盯着舷窗外——一群发光的灯笼鱼从眼前一闪而过，淡蓝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划出弧线，很快消失不见。自从蜃龙退去后，海底的灵气就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亲切感，像昆仑墟深处墟兽之心周围的气息。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墟门印记，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海眼下面的东西，或许与昆仑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深潜器穿过最后一层浑浊的海水，眼前豁然开朗。海眼底部果然有一个巨大的空腔，直径至少有两百米，岩壁光滑如镜，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上面布满了发光的绿色海藻，细碎的光点顺着岩壁流淌，将整个空腔照得如同幻境，连悬浮的海沙都泛着微光。
而空腔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的黑色石碑——高约十丈，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纹路扭曲缠绕，与归安院找到的玄清观残卷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却更古老、更繁复，像活物的血管般蜿蜒，透着一股沧桑的厚重感。
“那是什么？”阿刀指着石碑周围的海床，声音压低了几分——那里散落着许多白骨，有的纤细如人骨，有的却长着巨大的翅膀骨骼，骨骼表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腐蚀痕迹，显然不是寻常生物的遗骸。
深潜器缓缓靠近石碑，探照灯的光柱扫过碑身，符文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光。陈凡突然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收缩——石碑的顶端，赫然刻着一个与他掌心墟门印记一模一样的图案！只是图案周围缠绕着黑色的纹路，像蛛网般蔓延，像是被邪力侵蚀的痕迹，原本该明亮的印记，此刻却透着几分暗沉。
“停在这里，不要靠近。”陈凡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出去看看，你们在舱内待命。”
“太危险了！三千米深的海底，万一出什么事……”林岚立刻反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凡打断。
“只有我能靠近。”陈凡指了指掌心的印记，“这石碑和墟门有关，你们靠近会被符文的力量反噬。放心，我会小心。”
穿上重型潜水服，打开舱门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海水涌了进来，带着深海特有的高压，挤压着潜水服的外壳。陈凡深吸一口气，激活潜水服背后的推进器，淡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亮起，带着他朝着石碑缓缓飞去。越靠近石碑，他越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的灵魂，掌心的墟门印记也开始发烫，像是在与石碑产生共鸣。
石碑上的符文在他靠近时突然亮起，发出幽蓝色的光芒，符文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在碑身上游走。陈凡伸出手，戴着潜水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符文——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画面碎片在眼前飞速闪过：
上古时期的昆仑墟先民，穿着兽皮，手持石器，在海底开凿空腔；他们将一颗散发着金光的珠子嵌入石碑，用来镇压下方的黑暗；后来妖邪作乱，黑色的雾气从海床裂缝中涌出，吞噬了城池，先民们手持武器，以血肉之躯抵挡，最后用自身为祭，化作符文加固封印……
原来如此。陈凡喃喃自语，意识从信息流中抽离。这根本不是玄清观的手笔，而是比他们早了数千年的上古遗留问题——海底空腔是上古先民开凿的龙脉守护点，石碑是封印妖邪的法器，而那些黑色纹路，正是妖邪的邪力在缓慢渗透的证明。最近海底龙脉异动，封印松动，邪力才得以溢出，污染了蜃龙，引发了海眼的异常。
他绕到石碑背面，那里刻着几行更清晰的文字，是昆仑墟的上古文字，笔画苍劲有力，历经千年依旧清晰：“当墟门重现，海眼开，封印破；守护者携镇灵珠而来，或以血祭，或以魂补，方能重锁妖邪，守龙脉安宁。”
以血祭，或以魂补……陈凡的心沉了下去。这与器灵在昆仑墟提到的“守护者精血可加固封印”不谋而合。看来，从他觉醒墟门印记、成为昆仑墟守护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就在这时，石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黑色的纹路如同活蛇般疯狂游走，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欢呼即将冲破束缚。陈凡感觉到脚下的海床在晃动，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岩壁裂缝中冒出，快速上浮——封印正在加速破裂！
“快回来！陈凡！”林岚的声音带着焦急，透过通讯器传来，“深潜器的警报响了，空腔的岩壁在坍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凡抬头，看到石碑顶端的墟门印记正在变得越来越暗淡，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印记边缘，原本明亮的符文光芒也开始闪烁，像是风中残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一旦封印彻底破裂，妖邪涌出，不仅海底龙脉会被污染，整个东海乃至沿海城市都会遭殃，归安院的孩子们、那些他想守护的平凡日子，都会化为泡影。
“林队，”陈凡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在交代后事，却带着一丝郑重，“如果我没回去，帮我照顾好安安，照顾好归安院的人。告诉他们，菜畦里的黄瓜熟了，记得摘了吃。”
“你要干什么？陈凡！不准你胡来！”林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要用你的血！”
陈凡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掌心的墟门印记。他闭上眼睛，运转镇灵诀，将体内的本源之力与镇灵珠的力量彻底融合——金色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透过潜水服，在深海中亮起，如同一盏明灯，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以昆仑墟守护者之名，祭血补天，重锁封印！”
他猛地将手掌按在石碑顶端的墟门印记上，体内的精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涌出，透过潜水手套，注入石碑。金色的光芒与黑色的邪力在碑身上剧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连深海的水流都跟着沸腾起来。陈凡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眼前开始发黑，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但他没有松手，掌心依旧紧紧贴着印记，仿佛要将自己与石碑融为一体。
他想起归安院菜畦里刚冒芽的黄瓜苗，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想起安安沾着泥点的鼻尖，笑着递给他一颗糖；想起林岚递来的那杯热茶，指尖触到的温热；想起阿刀烤红薯的香气，孩子们围在火堆旁的笑声……这些平凡的画面像火焰一样，在意识深处燃烧，支撑着他最后的力量。
“轰隆！”
石碑发出一声巨响，黑色的纹路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般快速消融，原本暗淡的符文重新亮起，比之前更加耀眼，金色的光芒顺着符文流淌，将整个空腔照得如同白昼。海眼的漩涡开始逆转，坍塌的空腔岩壁渐渐稳定下来，一股纯净的龙脉之力从石碑中涌出，顺着海床裂缝蔓延，修复着周围的损伤。
陈凡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推进器的火焰熄灭，他像一片失去力量的羽毛，在海水中缓缓下沉。意识在黑暗中沉浮，耳边的嗡鸣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感觉自己像在飘，飘向某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阳光，有笑声，有归安院的饭菜香。
“陈凡！陈凡！”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林岚的呼喊，带着哭腔，还有阿刀焦急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身体，潜水服的头盔被打开，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他想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只能任由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
至少，那些平凡的日子，能继续平凡下去了。这就够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