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无声的尖啸，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刘芯彤的脑海。不是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让她瞬间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扭曲的滤镜，光线昏暗摇曳，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
镜子里那原本模糊的“画皮”异客，在吸收了自《聊斋》书页上浮现的哀怨虚影后，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阴影与污秽墨迹构成的轮廓猛地膨胀、凝实，五官虽然依旧不清，但那纯粹的恶意与贪婪却几乎要溢出镜面。
它发出一种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令人牙酸的嘶鸣，房间内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瘫倒在地的女孩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脸色由苍白转向死灰，眼窝处的青黑以惊人的速度扩散，仿佛生命力正被加速抽离。
陈科动了。
他没有像刘芯彤预想中那样，施展出什么玄妙的法术，或是祭出桃木剑、符箓之类的法器。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力量暴涨、凶焰滔天的“画皮”异客。
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蹲下身，与那濒临崩溃的女孩平视。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声音在鬼哭般的嘶鸣和刺骨寒意中，清晰地传入女孩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纷扰的平静。
“看看它，”陈科伸手指向镜中那狰狞的怪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指出一幅画作的瑕疵，“这就是你渴望的‘完美’吗？一副需要靠吞噬你生命来维持的、虚假的皮囊？”
女孩恐惧地摇头，泪水混着冷汗横流。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陈科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直接看到女孩灵魂最深处的褶皱，“是别人的认可？是不再被嘲笑？还是……能够坦然地，喜欢上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话语像一把温柔却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那被执念锈蚀的心锁。
“它给你的承诺是毒药，喝下去，只会让你变成它的一部分，一具包裹在美丽幻影下的枯骨。放下它，看清楚，你是谁？”
与此同时，刘芯彤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瞬间从那股精神冲击中清醒了几分。刑警的本能压过了超自然现象带来的恐惧。
陈科在对付“非自然”的部分，那“自然”的部分，归她。
她迅速扫视混乱的房间，目光掠过散落的零食袋，最终定格在女孩床头柜上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上。
电脑屏幕是暗着的，但电源指示灯还亮着。
网络暴力……容貌羞辱……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陈科说过，执念源于人心。这“画皮”异客能找上这女孩，绝非偶然，必然有其现实土壤。
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拿起笔记本电脑，快速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密码！”刘芯彤转头，对那被陈科引导着、神情恍惚的女孩低喝道。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陈科的温和引导形成了鲜明对比。
女孩被这声厉喝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刘芯彤手指翻飞，迅速进入系统。她直接点开了女孩最常用的社交媒体软件和浏览器历史记录。大量的私信、评论、帖子如同潮水般涌现在屏幕上，充斥着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恶意的p图、对她外貌肆无忌惮的嘲笑和攻击。
其中一个Id，出现的频率极高，言辞也最为恶毒尖酸，仿佛与女孩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刘芯彤眼神一冷，立刻通过手机联系警队的技术支持，将这几个关键Id发了过去。
“优先级最高，立刻追查这几个网络Id的真实身份和地址，尤其是这个‘毒舌君’！”她对着手机沉声下令，语速快而清晰。
就在她进行这些操作的时候，镜中的“画皮”异客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变得更加狂躁。
它猛地探出半个由阴影构成的躯体，伸出利爪般的黑色雾气，抓向陈科的后心！
陈科仿佛背后长眼，头也未回，只是反手凌空虚划。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在他身后形成，那黑色雾气撞在屏障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消融。
陈科的身体连晃都未曾晃动一下，他的全部注意力，依旧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听见了吗？”陈科对女孩说，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有人在为你追寻真相，有人在试图斩断那些伤害你的源头。这世间的恶意，不该由你来承受，更不该成为你毁灭自己的理由。”
女孩怔怔地听着，看着正在全力操作电脑、神情专注肃穆的刘芯彤，又看向眼前这个仿佛能看透她一切痛苦根源的陌生男人，眼中死寂的绝望里，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
这时，刘芯彤的手机响了。技术队的反馈极其迅速，已经锁定了那个“毒舌君”的Ip地址和大致身份信息——竟然是女孩同校的一个男生，因追求不成因爱生恨，长期在网上对女孩进行恶毒的攻击和骚扰。
刘芯彤立刻将这个消息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那个日夜用最恶毒言语折磨自己的Id背后，竟然是现实中认识的人时，女孩浑身一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奇异的释然。
原来，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恶意，并非来自虚无缥缈的整个世界，而是源于一个具体、卑劣的个体。这巨大的讽刺，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部分扭曲的火焰。
“看，”陈科适时开口，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困住你的，从来不是镜子，也不是那虚假的皮囊，而是你心中因他人之恶而生的魔障。放下对那副皮囊的执念，看清楚，你是谁？”
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不再去看镜中那可怕的怪物，而是缓缓地、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虽然消瘦、苍白，却属于她自己的手指。
她眼中的恐惧和疯狂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经摧残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初生的清明。
“我……我是林晓晓……”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
就在她念出自己名字的刹那，镜中那咆哮挣扎的“画皮”异客，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尖啸，庞大的阴影躯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瓦解。构成它形体的黑色雾气丝丝缕缕地飘散，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房间内刺骨的寒意骤然消退，墙上的白霜融化，滴落水珠。
那面变得干净的镜子，映照出瘫坐在地、泪流满面却眼神不再疯狂的林晓晓，以及她身后，缓缓收回了凌空划出的手指的陈科。
一切都结束了。
刘芯彤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看到任何绚丽的法术对轰，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陈科只是用言语，引导着女孩破开了心中的迷障，那可怕的异客便自行消散。
这，就是他所说的“渡化”？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角落。那本引发异变的《聊斋志异》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平静，静静地躺在地上，深蓝色的封皮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古朴。书页合拢，仿佛刚才那墨迹流动、虚影尖啸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刘芯彤知道，不是。
陈科走到那本古书前，弯腰将其拾起。他翻开书页，找到《画皮》那一篇。
刘芯彤凑近看去，只见那一篇的墨迹，比周围的篇章明显要深邃、稳固了许多，仿佛刚刚被重新蘸墨书写过一般，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它……这就被消灭了？”刘芯彤忍不住问道，声音还带着一丝经历超自然事件后的沙哑。
陈科合上古书，摇了摇头：“并非消灭。‘画皮’本就是一种执念的聚合体，我只是引导林晓晓放下了吸引它、滋养它的那份‘对虚假完美的执念’，它失去了根基，自然就消散了。根源，不在它，而在人心。”他顿了顿，看向刘芯彤，“而你找到的那个‘毒舌君’，便是那人性之恶的线索，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解开林晓晓心结的关键。”
刘芯彤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番话。渡化，不等于消灭。解决超自然事件，竟然需要追溯到现实的人心鬼蜮。这对她的冲击，丝毫不亚于亲眼见到鬼影。
她再次看向那本古书，心情复杂。正是这本书，刚刚似乎“协助”了那异客，但最终，它又记录下了这一切？
陈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手中的《聊斋志异》，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封皮，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抬眼，看向刘芯彤，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它好像……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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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