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清晨闷热难当。州牧府别院的荷塘里，蛙声聒噪，浮萍间偶尔有锦鲤翻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刘璋独自站在塘边，望着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两鬓已见霜色，神色黯然。他已在刘备的安排下暂居别院，虽未被苛待，但心中仍不免郁郁。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刘备披着一件素色长袍，面带微笑走近。
季玉，晨露湿寒，莫要着凉。
刘璋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低头拱手：兄长。
刘备扶住他的手臂，温声道：季玉何必如此？你我兄弟，不必多礼。
刘璋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兄长，我既已归降，心中尚有一事相求。
刘备点头：但说无妨。
我儿刘循，尚在雒城据守。刘璋叹息道，尚有精兵万余，恐不肯轻易归降。我想修书一封，劝他放弃抵抗，以免徒增伤亡。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露出欣喜之色：伯顺大才，若能来归，实乃益州之福！
刘璋苦笑：只望他能明白，大势已去，莫要再做无谓抵抗。
刘备安慰道：季玉放心，我必善待伯顺侄儿。
刘璋点头，当即取来笔墨，亲自写下劝降书信，言辞恳切，言明大势已去，望子以百姓为重，勿作无谓抵抗。
刘备接过书信，郑重道：季玉放心，我必命人快马送至雒城。
……
雒城城墙上的火炬在风中摇曳，将刘循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睑下浮现出青黑的阴影，却仍挺直腰杆，手指紧紧扣住城墙的砖石。
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城头的沉寂，少主！成都来使，持主公手书！
刘循猛地转身，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接过那卷手书时，指尖触到了熟悉的火漆印纹——那是父亲刘璋的私印。展开信笺的瞬间，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信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信中字迹依旧如父亲平日般温润，却多了几分苍凉。父亲详细描述了刘备的优待，字里行间透着无奈与妥协。当读到以苍生为念，勿作无谓抵抗时，一滴汗水从刘循的额角滑落，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水痕。最令他心碎的，是末尾那句力透纸背的父已老朽，唯愿儿平安。
召集诸将。刘循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城楼议事厅内，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如鬼魅。刘循将父亲的信传给众人，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的面孔。刘璋投降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此刻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李严第一个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刘益州既已降刘备，我等再守此城，又有何意义？
刘循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城外连绵的敌营，如黑云压城，城内的守军早已士气涣散。
父亲一生仁厚待人。刘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却终究难敌这乱世之险。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厅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严上前一步：末将斗胆直言。刘备素有仁义之名，今既保主公平安，少将军若降，必得重用。若战……他顿了顿，则胜负难料，更恐落个不孝之名。
刘循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苦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书时温和的眉眼，想起父亲被蜀中世家逼迫时的无奈，更想起此刻父亲在信中那句嘱托。
李严。他转身时，铠甲发出沉重的声响，你说，若我降了刘备，他真的会善待我父子吗？
李严沉默片刻，抱拳道：以刘备往日行事，当不会食言。
刘循望向厅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寻找某个不存在的答案。许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传令下去，明日……开城。
翌日，雒城城门缓缓开启时，庞统正坐在军帐中擦拭他的青铜酒樽。听闻刘循率众来降，他眼中并无讶异。
士元先生，刘循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循奉父命来降，望先生接纳。
庞统没有立即扶他起来，而是眯起那双小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刘循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既有书卷气又不乏英武，与刘璋的优柔寡断大不相同。
少将军请起，庞统终于开口，久闻少将军熟读兵法，以一万人马拒我等五万大军于城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循不卑不亢：先生过奖。循不过尽人子本分，今遵父命来降，还望先生转达刘皇叔，善待我益州军民。
庞统哈哈大笑，亲自为刘循斟酒：这是自然！来，尝尝我从荆州带来的佳酿。
酒过三巡，庞统忽然问道：少将军对当今天下大势有何见解？
刘循放下酒杯，从容应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据中原之利；孙权坐拥江东，凭长江之险，他顿了顿，今玄德公得荆益交三州，三分天下之势已成。
庞统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掩饰在醉意之下：少将军高见！来，再饮一杯！
数日后，庞统率军返回成都，刘循、李严等人随行。
刘备亲自出城相迎，见刘循英姿勃发，心中甚喜，当即封其为中郎将，李严亦得重用。
当夜，刘备设宴庆功，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翌日书房议事，庞统率先出列，拱手道：主公，今西川已定，然一国不容二主。刘璋虽降，但其旧部众多，若久留蜀地，恐人心不稳。
刘备皱眉：季玉乃我同宗兄弟，且已真心归顺，何必如此防备？
法正见状，亦上前劝道：主公，刘璋失基业者，皆因优柔寡断。若主公亦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难长久。
刘备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一声：既如此……便依二位军师之言，但需厚待季玉，使其富贵无忧。
三日后，州牧府设宴为刘璋送行。席间，刘备亲自为刘璋斟酒：荆州南郡公安，乃富庶之地，兄可安心居住。若有任何需要，尽管遣人告知。
刘璋笑道：玄德兄安排周到，璋感激不尽。他环视这座他经营了十余年的府邸，眼中满是不舍，只望兄善待蜀中百姓……
季玉放心。刘备郑重承诺，备必视蜀中如家，待百姓如亲。
刘璋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刘循，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终究没有多言。
宴席散去，刘璋收拾行装，携家眷登车。临行前，刘循跪地叩首：父亲保重。
刘璋扶起他，低声道：循儿，好好辅佐你伯父，莫要辜负我刘氏之名。刘循重重点头。
宴毕，刘璋携家眷登上前往荆州的马车。车轮滚动的那一刻，成都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天空也在为这场权力更迭落泪。
刘备站在城楼上，目送车队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庞统悄然来到身侧：主公，天下大势如此，非一人之情可改。
刘备长叹一声：但愿季玉能明白我的苦衷。他转身看向这座刚刚属于他的城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传令下去，明日开始清点府库，减轻赋税，善待蜀中士民。
雨丝飘落在成都的瓦檐上，洗刷着旧日的痕迹，也滋润着新生的希望。在这乱世之中，权力的游戏从未停止，但至少此刻，刘备愿意相信，他的选择能够为这片土地带来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