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变了。
城门盘查的卫兵，手里的长枪不再是斜挎着，而是握在手里。
他们的手指搭在冰冷的铁器上。
街上卖炊饼的老汉，看到巡逻队走过，会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
空气里多了一股绷紧的味道。
王希的院子外，那棵老槐树下，多了一个卖糖人的小贩。
他每天都在那里，从清晨到日暮。
他的糖人捏得极好，却很少有人光顾。
他也不吆喝。
只是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用一块布，一遍遍擦拭着那根用来画糖画的铜勺。
铜勺被他擦得锃亮。
王二从机车维修厂回来，路过那小贩。
他停下脚步。
“来个孙悟空。”
小贩抬起头，脸上是风沙刻出的褶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舀起一勺滚烫的糖稀，手腕翻飞，动作流畅。
一缕缕金黄的糖丝在石板上凝固。
片刻之后，一个活灵活现的美猴王便成型了。
王二接过糖人，递过去一枚铜钱。
“手艺不错。”
小贩接过铜钱，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继续擦拭他的铜勺。
王二咬了一口糖人，甜味在嘴里化开。
他走进院门。
王希正在院子里，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
那是新式后膛炮的结构图。
“大哥。”
王二把手里的糖人递过去。
“尝尝，外面的新来的小贩，手艺绝了。”
王希没有抬头，他的注意力全在图纸上。
“戒严这几天，城里还有新来的小贩？”
王二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外。
那个小贩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是啊，胆子挺大。”
王二把糖人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大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青蛇卫的人把咱们这围得跟铁桶一样。”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王希终于从图纸上抬起头。
他的眼眶下有淡淡的黑圈。
“燕九说，‘暗枭’是粘杆处最顶级的杀手。”
“他们不会像普通刺客那样行事。”
“越是寻常的地方，越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王二撇了撇嘴。
“一个卖糖人的，能有什么威胁。”
“大哥你就是想多了。”
王希没有再争辩。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图纸上。
“晚上我要去一趟工坊，有个新的膛线加工方案，要跟老师傅们碰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
王二立刻说道。
“不用。”
王希拒绝了。
“机车维修厂那边离不开你，那批新运来的钢板有些问题，你得盯着。”
“咱们不能因为害怕，就把手里的活停了。”
“前线等着用。”
王二沉默了。
他知道王希说得对。
夜色降临。
王希披上外衣，走出了院子。
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街角。
那个卖糖人的小贩已经收摊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马扎。
一名青蛇卫的便衣从阴影里走出来，跟在了王希身后，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
在更远处的屋顶上，另一名青蛇卫抱着一张强弓，身体与夜色融为一体。
王希的脚步很稳。
他走在去往工坊的路上。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
路边的每一块砖，他都熟悉。
突然，一阵风吹过。
街边酒馆的幌子被吹得哗哗作响。
一个喝醉的酒鬼，踉踉跄跄地从酒馆里冲出来，正好撞向王希。
他满身酒气。
跟在王希身后的那名青蛇卫，身体瞬间绷紧。
他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王希侧身一步。
动作不大，却刚好躲开了那个酒鬼。
酒鬼一头栽在地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骂着。
王希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
青蛇卫的卫兵松了口气。
他跟了上去。
一切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没有人注意到，在王希与酒鬼交错的那一瞬间，酒鬼的袖口里，滑出了一点寒芒。
那寒芒只有一寸长，薄如蝉翼。
在它即将触碰到王希后腰的瞬间，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酒鬼趴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
他的身体没有动，但他的耳朵却在捕捉着远去的脚步声。
一个。
两个。
王希，还有一个护卫。
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笑。
不是今晚。
时机不对。
他要的是一击必杀，而不是暴露自己。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对面的小巷，消失在黑暗里。
王希回到家中时，已是深夜。
他推开书房的门。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
王二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半个馒头。
王希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王二身上。
他坐到书桌前，拿起笔，准备继续完善下午的图纸。
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曳。
万籁俱寂。
只有巡夜人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
王希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他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梁上落下。
那道影子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
他就是武器。
他的手指并拢，化作手刀，直刺王希的后心。
这一击，快得没有留下任何破空声。
这是‘暗枭’的绝杀技。
穿心手。
足以瞬间震碎人的心脏。
王希的身体还未完全转过来。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不是从王希身上发出的。
一道身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王希的身后。
他用自己的胸膛，迎上了那致命的一记手刀。
是那个一直守在院子暗处的青蛇卫。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告。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一击。
刺客的手刀，穿透了他的身体。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王希一脸。
温热的液体，让王希僵硬的身体瞬间惊醒。
“敌袭！”
王希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那名青蛇卫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的双手死死抱住刺客的手臂，不让他抽出。
“院正……快走……”
他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刺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不是惊慌，是愤怒。
一个顶级的杀手，居然被一个护卫用最原始的方式给缠住了。
这是耻辱。
他手腕一振，一股阴狠的力道爆发。
“咔嚓！”
青蛇卫的双臂被直接震断。
但就是这片刻的耽搁，给了王希机会。
王希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抄起桌上那方沉重的铜制镇纸，狠狠砸向刺客的头。
刺客反应极快，手臂一挣，摆脱了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
他偏头躲过了致命一击。
镇纸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同时，他另一只手弹出，一柄短刃划向王希的脖子。
王希用左臂去挡。
“嘶啦！”
锋利的刀刃划破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传来。
王希的身体晃了一下。
刺客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刀接踵而至。
目标还是咽喉。
就在这时，被惊醒的王二，发出一声怒吼。
“狗杂种！”
他抓起身边的一把椅子，用尽全身力气扔了过去。
刺客不得不放弃攻击王希，侧身躲开飞来的椅子。
“砰！”
椅子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院子外，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声已经响起。
无数火把亮起，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刺客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手臂流血不止的王希。
任务失败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沮丧。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包围过来的卫兵。
然后，他把那柄短刃，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没有一丝犹豫。
用力一抹。
一道血线出现。
他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睛，还睁着。
王二冲到王希身边，撕下自己的衣摆，死死缠住王希流血的手臂。
“大哥！你怎么样！”
王希没有回答。
他看着地上那名青蛇卫的尸体。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卫兵，王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只记得，白天的时候，自己还递给他一个水囊。
现在，这个年轻的生命，为了保护自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王希的身体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那团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