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三。
肃州钦差行辕。
帅帐之内，烛火跳动，将人影投射在帐壁上，扭曲变形。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金属与汗液混合的浓重气味。
周培公身着全套戎装，甲胄的冷光反射着烛火。
他站在巨大的河西沙盘前，一动不动。
沙盘上，黑水城的位置被一枚黑色的棋子标记。
帐内，数名高级将领肃立。
陕甘总督、甘肃提督殷化行、宁夏总兵赵良栋、陕西提督陈福、镶黄旗都统佟国纲。
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罗刹人，伊万诺夫上校，身上穿着清军的官服，显得格格不入。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周培公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手，帐内所有人的身体都绷紧了。
“诸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帐内凝重的空气。
“汉逆李信，盘踞黑水城，已成我大清心腹巨患。”
“其火器之利，工事之坚，诸位已有切肤之痛。”
“今，十万天兵云集。”
“破城重器齐备。”
“决死之士待命。”
“破城就在此时。”
他手猛地向下一指，点在沙盘上那枚代表黑水城的黑色棋子上。
指尖的力道让棋子微微一颤。
“总攻，定于五月廿五，寅时三刻。”
凌晨四点。
“全线压上。”
“雷霆一击。”
“务求一战功成。”
周培公收回手，环视众人。
“传令。”
他第一个叫出名字。
“第一路，破城先锋，佟都统。”
“末将在。”
佟国纲踏前一步，胸前的护心镜晃动了一下。
周培公看着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着你率镶黄旗本部精锐五千，并‘破城死士营’三千，为全军锋矢。”
“死士营。”
这个名字让帐内几名将领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每人配发仿‘连珠铳’一支。”
“仿‘震天雷’十枚。”
“攀城索。”
“炸药包。”
“油罐。”
周培公逐一说出这些致命的武器。
“战术：寅时初刻，死士营三千，分作三队，每队千人。”
“潜行至黑水城东、南、西三面城墙下。”
“以炸药包，爆破城墙。”
“或以油罐火攻，焚烧城门。”
“制造混乱，撕开缺口。”
“佟都统，你率镶黄旗五千精锐，紧随其后。”
“缺口一开，即刻突入。”
“不惜代价，抢占城头，建立桥头堡，为后续大军开路。”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停顿，冰冷而精确。
“记住。”
“此路乃破城关键。”
“只许进，不许退。”
“退者斩。”
“怯战者斩。”
“延误军机者斩。”
连续三个“斩”字，让帐内的温度骤降。
佟国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嗜血的兴奋。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嗻。”
“末将遵命。”
“不破黑水，誓不还营。”
周培公转向另外几人。
“第二路，火力压制，殷化行，赵良栋，陈福。”
“末将在。”
三人同时出列。
“着你三人，各率本部标营精锐，配属所有仿‘惊雷炮’，大将军炮，佛郎机炮。”
“总计二百门。”
“组成‘重炮集群’。”
“部署：于黑水城北、东北、西北三个预设炮阵。”
“寅时一刻，同时开火。”
“目标：覆盖轰击黑水城城墙，碉堡，炮位，工事。”
“以及城内疑似格物院工坊，兵营，指挥中枢区域。”
“要求：火力不间断，持续轰击一个时辰。”
“将黑水城化为火海。”
“为死士营和佟都统部，扫清障碍，压制守军。”
殷化行三人躬身领命。
“嗻。”
他们的脸上没有佟国纲的狂热，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冷酷。
周培公的指令继续下达。
“第三路，步卒强攻，陕甘总督。”
“下官在。”
总督躬身。
“着你统率陕甘绿营主力四万。”
“配属仿‘连珠铳’三千支。”
“仿‘震天雷’五万枚。”
“组成‘攻城主力’。”
四万主力，这是一个足以淹没一切的数字。
“战术：待佟都统部突入城内，或城墙缺口打开，即刻全线压上。”
“以营为单位，梯次冲锋。”
“火铳手压制城头。”
“步卒填壕，架梯，攀城。”
“蚁附攻城。”
“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淹没城防，突入城内，展开巷战。”
“要求：不惜伤亡，持续猛攻，绝不给汉逆喘息之机。”
总督的额头渗出汗珠，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嗻。”
“下官领命。”
周培公转向一名身材高大的蒙古将领。
“第四路，骑兵策应，蒙古八旗都统。”
“末将在。”
“着你率蒙古八旗骑兵五千，为全军预备队，游弋于战场外围。”
“任务有三。”
“一，截杀任何企图突围之汉逆。”
“二，若攻城主力受阻，即刻投入，扩大突破口。”
“三，若汉逆援军出现，即刻迎击，务必全歼。”
“嗻。”
蒙古都统干脆地回答。
最后，周培公看向那个罗刹人。
“伊万诺夫上校。”
“将军。”
伊万诺夫用生硬的汉话回应，身体站得笔直。
“着你率罗刹工匠及清军火器匠人，组成‘随军维修队’。”
“携带备用零件，火药，弹丸。”
“随重炮集群行动。”
“务必保障火炮持续射击。”
“仿制火器随时修复。”
“前线损耗随时补充。”
“是，将军。”
伊万诺夫点头。
所有的命令都已下达。
整个计划如同一部精密的杀戮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已就位。
周培公再次环视众将，帐内的空气凝固了。
他的声音变得幽深，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寒意。
“此战，乃国战。”
“只许胜，不许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了最残酷的命令。
“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这句话让帐内所有将领的身体都微微一震。
佟国纲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凡汉逆军民，格杀勿论。”
“凡缴获之汉逆火器、图纸、工匠，尽数押送京师。”
“凡擒杀李信及一干首恶者，封侯，赏万金。”
周培公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众人的心头。
他举起手臂。
“诸将。”
“奋勇杀敌，报效皇恩，就在今朝。”
死寂被打破。
一股压抑许久的杀气轰然爆发。
“嗻——。”
众将齐声怒吼，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几乎要掀翻帅帐的顶棚。
烛火在这声浪中剧烈摇曳，几近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