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西宁,南镇军团大营。
高原的风带着特有的凛冽,刮过营帐,发出呜呜的声响。
帐内,一盆烧得正旺的牛粪火驱散了寒意,铜壶里的水咕嘟作响。
贺连山亲手为徐文良斟上一碗滚烫的酥油茶,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军师,您尝尝这个,暖身子。”
徐文良端起木碗,入手温热,他小心地吹了吹浮在表面的油花,浅尝一口,一股咸香醇厚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他放下木碗,看向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筋骨强健的汉子。
“贺将军,南下的准备,都妥当了?”
“回军师,一切就绪。”
贺连山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军人特有的干练。
“您要的五十名向导,一个不少,都是在茶马古道上走了半辈子的羌藏老手,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四川去。”
“他们的家人,保民府已经妥善安置,免了他们三年的赋税,保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徐文良微微点头,这正是他最关心的。
人心,是比任何刀兵利器都重要的东西。
“兵甲装备呢?”
“也全都换装完毕。”
贺连山起身,走到帐篷一角,掀开一块厚重的毛毡,露出几件崭新的军备。
他拿起一件皮甲。
“这是格物院新送来的耐寒皮甲,里面絮了上好的驼绒,外面用桐油反复浸泡晾晒,不仅能抵御山中湿寒,寻常刀箭也难以穿透。”
他又指向旁边几个被拆解开来的金属构件。
“还有这个,格物院给它取名叫‘山行者’,是专门为山地作战设计的轻型野战炮。”
“全炮拆解开,最重的部件,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就能抬着走,到了地方,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组装起来。”
徐文良走上前,伸手抚摸着那冰凉的炮管,上面还残留着机油的味道。
他的手指划过精密的机括,心中感慨万千。
格物院,这颗汉王亲手种下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断为汉军提供着克敌制胜的利器。
“将士们的训练如何?”
“按照军师的方略,全军将士已经完成了为期一个月的山地行军训练,人人都能适应高原稀薄的空气和崎岖的山路。”
贺连山脸上浮现出强大的自信。
“只要一声令下,我南镇军团三万将士,随时可以出发。”
徐文良的视线从那些装备上移开,重新落在大帐中央悬挂的巨大地图上。
他的手指,点在了四川盆地西部边缘的一个点上。
“雅安。”
“贺将军,切记,入川之后,首要目标便是此地。”
贺连山凑了过来,目光锐利。
“军师的意思是?”
“雅安,是茶马古道的咽喉,也是川西通往西藏的必经之路。”
徐文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清廷在四川的税赋,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与藏区的茶叶贸易。而他们用以弹压西南各部族的战马,也多从此路输入。”
“拿下雅安,就等于掐断了清廷在西南的一条大动脉。届时,整个四川的清军,都将成为瓮中之鳖,任我军宰割。”
贺连山听得心头火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杀入天府之国的场景。
“军师放心,末将明白。”
“六月下旬,大军准时南下,定不负汉王与军师所托。”
……
千里之外的张掖,龙骧军团驻地。
与青海高原的清冷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火药的味道。
练兵场上,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周大勇赤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闪着油光,他站在一个高高的土台上,俯瞰着下方的演练。
“神机营的,给老子把跳雷扔准点!”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
随着一声令下,一队士兵迅速从队列中冲出,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新式的跳雷。
他们在距离模拟的清军壕沟百步之外停下,点燃引信,奋力将跳雷投掷出去。
“咻——咻——”
黑乎乎的铁疙瘩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壕沟之中。
片刻的沉寂之后,壕沟里先是响起一阵沉闷的爆裂声,那是跳雷内部的小型抛射药包被点燃。
紧接着,一个个跳雷被炸到半人高的空中。
“轰!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无数的铁砂和钢珠向四周飞溅,卷起漫天烟尘。
坚固的土木壕沟被炸开一个个巨大的缺口,用来充当假想敌的草人更是被撕得粉碎。
“长戟兵,冲!”
周大勇的令旗猛地挥下。
早已蓄势待发的长戟兵发出一声呐喊,如同潮水一般,越过被炸开的缺口,冲入“敌阵”,手中的长戟上下翻飞,将残存的草人尽数捅穿。
整个步炮协同的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致命的效率。
演练结束,硝烟还未散尽。
一名军官快步跑上高台。
“军团长,刚才的演练中,有两名长戟兵冲得太急,被跳雷爆炸的余波擦伤了腿,不过伤得不重。”
周大勇面无表情。
“抬下去,让军医看。”
“告诉他们,这点伤,是他们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勋章。”
“真正的战场上,清妖的反应只会比草人更快,我们的动作若是犹豫一息,丢掉的就是性命。”
“是!”
军官领命退下。
周大勇的视线越过茫茫戈壁,望向东边的凉州城方向。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周培公,你准备好了吗?
老子的龙骧军团,已经等不及要尝尝你那铁索防线的味道了。
……
肃州,清军防线。
周培公站在残破的城楼上,风沙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色,和这西北的天空一样,灰败而阴沉。
身旁的甘肃提督殷化行,脸上写满了忧虑。
“总督大人,汉贼主力已移师张掖,兵锋直指凉州,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了。”
周培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道被他寄予厚望的防线。
原本设计的深沟高垒、铁索连环,如今却成了一个笑话。
“民夫呢?”
他沙哑地开口。
殷化行低下头,声音艰涩。
“又……又跑了三十多个。剩下的,也都人心惶惶,整日磨洋工,根本不出力。”
“物资呢?朝廷调拨的物资到了吗?”
“河南那边出了乱子,粮道受阻。送来的只有五门仿制的红夷大炮,还是工部那些老爷们赶工出来的次品。”
殷化行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末将让人试了试,那炮,打三发就得停下来用冷水浇半天,不然炮管自己就得先炸了。”
周培公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身边的墙垛。
他举目远眺,那道所谓的防线,在广袤的戈壁上,显得如此单薄可笑。
几道浅浅的壕沟,稀稀拉拉的鹿角,还有那几门随时可能炸膛的火炮。
这就是大清在西北的屏障。
这就是他要用来抵挡汉军虎狼之师的全部家当。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上城楼,单膝跪地。
“总督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
周培公接过文书,颤抖着双手打开。
信是明珠写来的,内容很短。
驰援西北的盛京兵马,已奉皇命,抽调一千精锐,改道驰援河南。
信纸从周培公的手中飘落,被风卷着,不知飘向何方。
完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冰凉。
河南一把火,烧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如今的陕甘防线,彻彻底底成了一支孤军。
殷化行捡起信纸,看完之后,脸色同样变得惨白。
“总督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周培公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他看着远方汉军大营的方向,那里旌旗招展,杀气冲天。
再看看自己这边,士气低迷,人心涣散。
这道防线,与其说是防线,不如说是一道用沙土和绝望堆砌起来的坟墓。
而他周培公,就是那个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