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群人在吵架。
一开始只是闷闷的，像隔着一层棉花。后来声音越来越响，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那些声音说不出具体内容，就是嗡嗡地响，夹杂着一种让人想扔下一切、干脆躺平的绝望感。他试过捂耳朵，没用。声音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晚晴姐……”他有气无力地趴在临时用箱子搭成的“医疗台”上，脸皱成一团，“我是不是要变异了？脑子里好乱……感觉活着都没啥意思了……”
叶晚晴没说话，手指搭在他粗壮的手腕上，感受着有些紊乱的脉搏。她另一只手拿起一支简易采血笔，动作利索地在他指尖取了一小滴血。血液滴在载玻片上，被她迅速放到便携式显微镜下。
她的实验室就是车厢角落这个简陋的台子，上面摆满了各种试剂、培养皿和改装过的旧时代医疗设备。环境嘈杂，车身还在不停晃动，但她操作起来一丝不乱，眼神专注得像是在顶级无菌实验室。
显微镜目镜下的景象并不乐观。血液样本中，几种神经递质的水平异常活跃，尤其是那些通常与恐惧、抑郁情绪相关的指标，高得离谱。它们像是被某种东西强行催化、放大了。
“不是物理变异。”叶晚晴抬起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某种化学模拟。你的神经系统被欺骗了，正在产生过量的负面情绪信号。”
她拿起旁边一个平板，上面是秦云衣刚刚共享过来的、“哀嚎”病毒部分核心代码的结构模型。那些扭曲的、不断跳变的数字符号，在叶晚晴看来，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病原体图谱。
“云衣，把病毒数据流中，负责信息解码和神经接口模拟的那部分模块标记给我。”叶晚晴头也不抬地说。
秦云衣坐在几步外的终端前，闻言手指飞快敲击。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瀑布中，几个特定的结构块被高亮标红。“标记完成。这部分结构不稳定，有十七种可能的变异路径。”
“够了。”叶晚晴盯着那些标记，又低头看看显微镜，眼神在数字模型和生物样本之间快速切换。“它在模仿谷氨酸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因子的部分结构……但做了扭曲。就像……一把畸形的钥匙，强行插进了锁孔，卡在那里，不断发出错误的‘开门’信号。”
她拿起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出几个分子式，又在旁边标注出对应的代码逻辑。“这种模拟物靠常规镇静剂很难清除。它会持续刺激神经突触，直到耗尽你的精力，或者……彻底烧毁某些脆弱的连接。”
王胖子听得脸都白了。“烧……烧毁？那我岂不是要变傻子了？”
“暂时不会。”叶晚晴安慰了他一句，但眉头依旧紧锁，“但拖久了，会造成永久性损伤。我们需要一种更针对性的中和剂。”
她转向秦云衣。“云衣，根据这个扭曲钥匙的模型，反向推导，计算它的‘原初钥匙’可能具备的化学结构。我需要一个靶点。”
秦云衣沉默了几秒，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加速。“计算需要时间。而且，这只是数字层面的推测，生物实体验证存在误差。”
“总比没有方向好。”叶晚晴语气坚决，“我先用现有试剂尝试阻断模拟物与受体的结合。胖子，忍一下，可能会有点刺激。”
她取出一支淡蓝色的试剂，用极细的针头注入王胖子的静脉。王胖子嗷一嗓子，整个人弹了一下，感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血管游走，直冲大脑，与那股灼热的绝望感狠狠撞在一起。
“嘶——凉！又有点疼！”他龇牙咧嘴，但脑子里那些嗡嗡的吵闹声，似乎真的减弱了一点点。
叶晚晴紧盯着他的反应，同时观察着旁边一台监测脑电波的设备。波形依旧混乱，但某些异常峰值的强度有了微小的回落。
“有效，但不够。”她快速记录数据，“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我们需要那个‘原初钥匙’……或者，能模拟其功能的东西。”
就在这时，秦云衣那边有了结果。屏幕上生成一个复杂的三维分子结构图，还在不断微调。
“推算出的最稳定结构模型。”秦云衣将图像传输到叶晚晴的平板，“理论上，它可以完美嵌合被病毒模拟物占据的受体位点，将其置换出来并中和。但合成这种特定结构的化合物……以我们现有的移动条件，不可能。”
叶晚晴看着那个旋转的分子模型，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神经信号紊乱集群。‘哀嚎’感染范围扩大，中度以上感染者数量突破临界点。】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插入。
几乎同时，苏清月收到了几条断断续续的紧急通讯。
“……第三哨站……集体出现幻觉……他们互相攻击……”
“……通讯塔……守备队失去联系……最后传来的声音是哭嚎……”
“清水街避难所……有人开始自残……拦不住……”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数字世界的病毒，正在现实世界引发崩溃的雪崩。
叶晚晴握紧了手中的平板，指节泛白。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理论上可行却无法实现的分子结构，又看看痛苦蜷缩的王胖子，听着那些遥远的求救信号，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刚刚抽取的王胖子的血液样本。那滴血在载玻片上，似乎与之前有些微的不同。在显微镜无法清晰捕捉的层面，一些微小的成分正在与那淡蓝色试剂发生着极其缓慢的反应。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等等……”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们可能不需要完全合成它！”
她拿起王胖子的血液样本，语气急促起来。
“胖子的身体在被感染后，免疫系统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应激反应！虽然无法对抗病毒模拟物，但这种反应本身，产生了一些针对性的抗体雏形！”她看向秦云衣，“云衣，把你推算出的‘原初钥匙’结构数据，与胖子血液中新出现的抗体蛋白结构进行比对！看看匹配度！”
秦云衣立刻执行。数据流再次奔腾。
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王胖子也忘了哼哼，眼巴巴地看着。
几秒钟后，比对结果出来。
“结构匹配度，百分之六十八。”秦云衣报告，“存在差异，但核心结合区域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八十。”
叶晚晴脸上露出了进入车厢后第一个真正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够了！我们不需要从零合成化合物！我们可以提取胖子血液里这些初步产生的抗体，进行体外培养和定向强化！”她语速飞快，“利用生物自身的免疫潜力，制造出专门针对这种神经毒素的‘血清’！”
她看向王胖子，眼神灼热。
“胖子，你可能得再贡献点血了。另外，”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歉意，“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而且……提取和强化过程中，你可能会暂时更难受一点。”
王胖子先是听到要抽血，脸一苦，但听到能造出解药，又把胸口拍得砰砰响。“抽！尽管抽！只要能把这鬼东西从脑子里弄出去，抽干都行！”
希望，终于在绝望的泥沼中，冒出了第一个脆弱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