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摊被嚼透了又吐出来的甘蔗渣，糊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欠奉。肺管子跟破了洞似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嘶的漏风声，火辣辣地疼，吸进来的也全是带着浓重霉味和血腥气的浊气。耳朵里除了我们自己这边呼哧带喘、此起彼伏的破风箱动静，就只剩下石门外头那些尸傀不死心的、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每一声都像直接砸在我心口上，震得我脑仁儿跟着一起颤。
“老林…你他妈…还喘着气没？”我侧过头，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记忆中林三刀瘫倒的方向，从几乎黏在一起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血沫子的咳嗽声，好半晌，他才断断续续地回应：“…一时半会儿…还…还咽不了气…就是背上…这鬼东西…钻得…更深了…” 他的声音虚浮无力，像是从很远的水底飘上来，每个字都透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我心里一紧，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朝他那边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他冰冷且微微颤抖的手臂。他整个人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连最基本的警戒姿势都维持不住了，只有身体因为剧痛和那侵入骨髓的阴邪之气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空气中，那股从他背上伤口散发出的、混合了血肉腐烂和某种更深沉邪恶的气味，在这密不透风的小空间里愈发浓烈，熏得人头晕。
“叶瓷？囡囡？”我提高了些音量，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微弱的回音。
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慌忙在身旁摸索，很快触到了叶瓷冰凉僵硬的手指。我颤抖着将手指探到她鼻下，屏住呼吸感受了许久，才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气流。还好，还活着！我又摸了摸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囡囡，小家伙心口位置那点翠绿光芒已经黯淡得像夏夜最后一只萤火虫，微弱得几乎要融入周围的黑暗，但它依然还在！还在顽强地、固执地闪烁着，如同在无边墨色里钉下的一枚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钉子。
“她们…力竭昏死过去了…”林三刀似乎用尽了力气才说完这句话，喘息声更重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我悬着的心落回去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看看我们现在的德行吧：一个身中诡异邪毒、动弹不得的残血坦克；两个昏迷不醒、毫无自保能力的法师和奶妈；外加我一个蓝条见底、血皮忽闪、浑身是伤的半废辅助。全队状态跌穿地板，被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连个窗户都没有的石头盒子里，门外还有一群不知疲倦、疯狂砸门的丧尸邻居。这他妈的叫“暂时安全”？这分明是排队等投胎的豪华套餐！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让后背靠上冰冷粗糙的石壁，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右手掌心那个由灰色原点转化而来的圆形印记，还在持续散发着轻微的、如同被温水浸泡着的温热感，不断提醒着我刚才为了打开这扇门所付出的代价，以及那巷子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注视。
“老林…”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不住打破沉默，“刚才…巷子最里头…那俩红灯泡…你觉着…是个啥玩意儿？”
林三刀那边沉默了更长时间，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晕过去了，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看不透…但肯定…不是外面那些没脑子的货色…那东西…更老…更…”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感觉，“…更他妈的…漠然。”
“漠然”这个词像一根冰刺，扎得我后背汗毛倒竖。比那些只想把你生吞活剥的尸傀更可怕的，是一个对你根本不屑一顾、视若蝼蚁的“旁观者”？
就在我被这个念头搞得心里发毛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如同睡美人般的叶瓷，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抽搐了一下，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叶瓷？！”我立刻扑过去，也顾不上自己浑身疼得像散了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
她没有睁开眼，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音节。我赶紧把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集中全部精神去捕捉那微弱的声息：
“光…前面…有…光…”
光？！我猛地抬起头，眯起几乎要被黑暗同化的眼睛，拼命望向秘道更深处的黑暗。起初，眼前只有一片纯粹得令人绝望的墨黑。但我没有放弃，努力调整着焦距，像一台老旧的相机在艰难地对焦。渐渐地，渐渐地…在我视线的极远处，那黑暗仿佛被稀释了一点点，真的浮现出一丝极其黯淡、若有若无的灰白色光晕！它太微弱了，如果不是身处这种绝对的黑暗，绝对会被忽略掉！
“老林！前面！前面好像真有光！”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林三刀也努力抬起了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眯缝着眼睛朝我示意的方向望去。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像…像是个…出口？”
“出口”这两个字，就像给垂死之人注射了一针强心剂，瞬间让我几乎枯竭的身体里又滋生出一丝力气。有光就意味着有路！有希望！
然而，目光扫过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三刀，昏迷不醒的叶瓷和囡囡，再感受一下自己这动一下都费劲的破身子，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你…你先过去…探探路…”林三刀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块，他用尽力气推了我的胳膊一下，“我们…在这里…等你消息…” 这是目前唯一理智的选择。
“好，你们撑住，我去去就回。”我咬着后槽牙，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抵住湿滑的墙壁，借助摩擦力，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这具破烂身躯从地上撑了起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小心…有古怪…”林三刀在后面嘱咐道，声音虚弱却透着关切。
我点了点头，虽然在一片漆黑中他根本看不见。然后，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着那点微弱的、却代表着可能的生机的灰白光芒，一步一挪地，踏上了未知的探路之旅。
这条秘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狭窄逼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两侧的石壁潮湿冰冷，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不知名的苔藓，摸上去令人不适。脚下更是坑洼不平，布满了碎石和凹陷，我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全靠用手死死抠住墙壁上的缝隙才稳住身形。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那股陈年老灰和岩石本身的味道，但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外面那种浓郁的尸臭和邪恶气息，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洁净”感。
随着我缓慢的前行，那点灰白色的光芒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它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朦胧、柔和，像是黎明前最黯淡的天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和雾气勉强洒落大地，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古老与静谧。
大概向前挪动了十几米，狭窄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向右转弯。那神秘的灰白光芒，正是从转弯之后弥漫过来的。
我停在转弯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足足有一分钟。除了我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四周静得可怕，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死寂般的安静。
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定了定神，握紧（自以为握紧）了拳头，贴着内侧石壁，极其缓慢而谨慎地探出头，向转弯后的景象望去。
只看了一眼，我就愣在了原地，大脑一时有些处理不了眼前的信息。
转弯之后，并非我想象中的出口，而是一个……石室。
一个大约十平米见方的、天然形成的石室。石室的中央，有一个约莫浴缸大小的、浅浅的水池。池水清澈无比，一眼就能看到底部铺着的、圆润光滑的白色鹅卵石。而那股柔和而稳定的灰白色光芒，正是从这些看似普通的鹅卵石上散发出来的，将整个石室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安宁的光晕之中。水池的上方，是天然形成的穹顶，几根倒悬的钟乳石如同利剑，偶尔有凝结的水珠滴落，“叮咚”一声砸进池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破碎了水面的平静，也打破了石室的绝对寂静。
然而，最让我感到震惊，甚至有些头皮发麻的，是石室四周的墙壁。
墙壁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刻满了无数图案与符号！有扭曲盘绕、蕴含着无尽信息的掌纹；有勾勒出各种神韵、或悲或喜的面相图谱；还有更多我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复杂古怪的古老文字与符文！这些刻痕深深浅浅，线条却流畅无比，仿佛不是用工具凿刻，而是某种力量自然流淌留下的印记。它们彼此交织，构成了一幅巨大而繁复的“壁画”，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古老、苍茫而又神秘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某个被遗忘千年的宏大秘密。
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慢慢走到水池边，蹲下身来。池水清澈见底，看不到任何杂质，也没有任何活物。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地、快速地触碰了一下水面。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不是刺骨的冰寒，而是一种能沁入心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舒爽凉意！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就在我的皮肤接触到池水的刹那，水中那灰白色的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而我身上几处比较浅的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竟然也随之减轻了少许！
这水……难道有治疗和恢复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我心脏狂跳，血液都似乎加速流动起来。我几乎立刻就想转身回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林三刀，然后把叶瓷和囡囡都带过来！
可就在我准备起身的瞬间，一种如芒在背的冰冷感觉猛地攫住了我！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脖子有些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向石室的入口处。
就在我刚才进来的那个转弯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悬浮着一团……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缓慢流动、变幻的灰白色雾气，勉强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的细节，通体半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然而，就在那本该是面部的位置，两点熟悉得让我灵魂战栗的、凝固血滴般的……
猩红光芒。
正静静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