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威远镖局门口已经一片忙碌景象。
几辆骡车装满了盖着油布、贴着封条的货物，捆扎得结结实实。趟子手们吆喝着做最后的检查，镖师们则整理着鞍鞯，检查着腰间的钢刀。
总镖头赵威远站在台阶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装待发的队伍，不怒自威。
林长生背着那个装着卡卡西的小铁箱，拎着简单的包袱，准时出现在镖局门口。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蜡黄憔悴的脸色，微微驼着背，脚步有些“虚浮”，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走到陈五爷面前，微微躬身：“陈五爷，我来了。”
陈五爷叼着旱烟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背上那个奇怪的小铁箱，眉头挑了挑：“哟，还带个箱子？装的什么宝贝？”
林长生“虚弱”地笑了笑，拍了拍箱子：“不是什么宝贝，陈五爷。就是……就是些路上应急的药，还有……嗯，我养的一只小乌龟，路上做个伴，解解闷。”
他刻意把声音放得轻缓，带着点不好意思。
“乌龟？”陈五爷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小子……行吧行吧，带着就带着，别让它乱跑添乱就行。
”他也没深究，指了指队伍后面一辆装着些杂物和备用草料的骡车，“你就跟着那辆车，帮着照看下草料，喂喂牲口。路上让你干啥就干啥，手脚麻利点，别掉队。”
“哎！好嘞！谢谢陈五爷！”林长生连忙点头，快步走到那辆骡车旁，将包袱放好，然后安静地站在一边，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
“出发！”随着赵威远一声洪亮的命令，镖队缓缓动了起来。趟子手在前头开路，镖师们骑着马护卫在骡车两侧，林长生则跟在最后那辆杂物车旁，随着人流走出了镇口。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林长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背后小铁箱里卡卡西传来的安稳情绪，心中也安定下来。
他刻意保持着那副“病弱”的姿态，步伐不快不慢，跟在骡车旁，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镖队，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态动作。
他的目标很明确——陈五爷。
这位老镖师经验丰富，走南闯北，是打听郡城情况的最佳人选。
而且，上次在镖局门口，也是他帮自己说了话。
队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渐高。
趟子手们吆喝着牲口，镖师们也都放松了些，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
林长生看准时机，凑到骑着马走在队伍中段的陈五爷旁边。
“陈五爷，”林长生仰着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疲惫”，“咱们……大概要走几天才能到郡城啊？”
陈五爷嘬了口旱烟，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看着前方的路：“顺利的话，五六天吧。要是路上遇到点啥事，耽搁一下，七八天也说不定。怎么？撑不住了？这才刚出镇子呢。”
“没……没有！”林长生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点“坚强”的笑容。
“就是……就是头一回走这么远的路，心里没底。陈五爷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路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怕……怕自己不懂规矩，给镖队添麻烦。”
陈五爷看他那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又想起他“体弱多病”的人设，心里那点长辈的关照之情又冒了出来。
他放缓了马速，让林长生能跟上，慢悠悠地说道：“注意啥？注意的多了去了！这走镖啊，讲究的就是个‘稳’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前面那片林子没？”
他用烟袋锅指了指前方一片茂密的树林，“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人！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有过河过桥，也得小心，保不齐就有人在水底下使绊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走镖的基本常识，林长生听得“连连点头”，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等陈五爷说得差不多了，林长生又适时地问道：“陈五爷，那郡城……到底是个啥样啊？比咱们镇子大很多吧？我……我就听人说郡城热闹，啥都有，可从来没去过……”
“大！那可太大了！”陈五爷来了兴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咱们镇子跟郡城比，那就是个土疙瘩！郡城里头，那街道，能并排跑四辆马车！
两边全是铺子，卖什么的都有！绸缎庄、酒楼、茶肆、当铺、钱庄……还有那‘将作监’！”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敬畏。
“那可是给朝廷造东西的地方！听说里面都是能工巧匠，造出来的东西，啧啧，那叫一个精巧！”
将作监！ 林长生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他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将作监？造什么的？刀剑吗？”
“刀剑？”陈五爷嗤笑一声，“那都是小意思！人家造的是更精巧的玩意儿！机关、锁具、甚至……嗯，听说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反正不是咱们普通人能懂的。”
他似乎不愿多谈将作监，话锋一转，“郡城最热闹的，还得是城南的‘四方街’！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白天卖艺的、耍猴的、卖小吃的，挤得水泄不通！晚上……嘿嘿……”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往下说。
林长生心中了然，这“四方街”晚上恐怕就是某些见不得光交易的场所了。他装作懵懂的样子：“晚上？晚上咋了？”
陈五爷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晚上？晚上你小子就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别瞎跑！那地方，水深着呢！不是你这小身板能掺和的！”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有些飘忽，语气也低沉了些。
“这江湖啊……看着热闹，花花绿绿，可底下……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凑热闹，现在嘛……呵呵，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喽！”
他嘴上说着“胆子小”，但林长生敏锐地捕捉到他浑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和一丝……怀念？
那是一种经历过风浪、见识过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复杂情绪。
“陈五爷，您……您年轻的时候，一定见过不少大场面吧？”
林长生适时地露出“崇拜”的表情，语气带着点“向往”，“能跟我说说吗？我……我就爱听这些。”（林长生：提供情绪价值，我是专业的！）
陈五爷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又嘬了口烟：“大场面？嘿，刀光剑影算不算？黑吃黑算不算？你小子，听着挺新鲜，真遇上了，吓都吓死你！”
他嘴上这么说，但显然被勾起了谈兴，“就说十年前吧，在‘黑风峡’，老子押一趟红货，那地方，两边都是峭壁，中间一条道，最是凶险！
结果，嘿！真就撞上‘黑风寨’那帮孙子了！几十号人，把路堵得死死的！”
他声音不高，但周围几个年轻的趟子手和镖师都竖起了耳朵，显然也爱听这些往事。
“那咋办？”林长生配合地追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咋办？干他娘的！”
陈五爷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赵头儿一声令下，兄弟们抄家伙就上！那帮山贼，仗着人多，嗷嗷叫着往上冲！老子当时护着镖车，一把钢刀舞得水泼不进！砍翻了三个冲在最前面的！那血……啧……”
他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血腥的场面，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惜，老刘头……就为了护住我侧翼，挨了一记冷箭……没挺过去……”
队伍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骡车的吱呀声和马蹄声。
年轻的趟子手们脸上露出敬畏和一丝后怕。
陈五爷沉默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
他的侧脸显得有些沧桑：“所以说啊，小子，这江湖路，看着风光，实则步步惊心。能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强。打铁……挺好，挺好……”
他最后这句，像是说给林长生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长生看着陈五爷那副陷入回忆又带着点落寞的样子，心中也是感慨。
他脸上露出那副“老实人”的憨厚笑容。
用力点头：“嗯！陈五爷您说得对！打铁是挺好！安稳！我……我就想着，这趟去郡城，看看能不能淘换点好铁料回来，打几把好刀，也能卖个好价钱。”
“好铁料？”陈五爷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郡城‘铁记’的老铁头，手艺不错，料子也实在。不过价钱可不便宜。你小子……有门路？”
“没……没有，”林长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就是想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看看别的也行，长长见识。”
“嗯，去看看也好。”陈五爷点点头，不再多说。
中午时分，镖队在一处有水源的林边空地停下休息。
趟子手们忙着卸下草料喂牲口，镖师们则分散警戒。
林长生不用人吩咐，立刻主动去帮忙捡拾干柴，又帮着镖队里负责伙食的伙夫生火架锅。
他动作麻利，虽然刻意控制着力道显得不那么“生猛”，但那份勤快和眼里有活儿的劲头，还是让伙夫老张和陈五爷看得暗暗点头。
“长生小子，手脚挺利索啊！”老张一边往锅里倒米，一边笑着夸了一句。
“在家干惯了，张叔。”林长生“虚弱”地笑了笑，往灶膛里添了根柴。
陈五爷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抽着旱烟，看着林长生忙活，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欣赏：“是个勤快孩子。就是这身子骨……唉，可惜了。”
林长生闻言，只是腼腆地笑笑，没接话。他一边添柴，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陈五爷之前的话。
江湖……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郡城……繁华热闹，暗藏汹涌。
将作监……精工巧匠，神秘莫测。
四方街……三教九流，水深难测。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打铁学徒”既感到新奇，又充满警惕。
他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江湖从来不是什么浪漫的地方，而是充斥着算计、背叛和血腥的修罗场。
听起来精彩，实则凶险。还是我的铁匠铺子安稳。
他心中暗忖。但眼下，为了更长久的安稳，他必须踏入这片“凶险”之地。
短暂的休息后，镖队再次启程。
林长生依旧跟在杂物车旁，偶尔和陈五爷聊上几句，听他讲些郡城的风土人情，或者早年走镖遇到的奇闻异事。
陈五爷似乎也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后辈，话匣子打开了不少。
“……要说郡城最邪乎的地方，还得是城西那片老宅区。”
陈五爷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白天看着冷冷清清，没啥人。可到了晚上……嘿，有些地方，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热闹得很！不过那地方，邪性！听说……有‘鬼市’！”
“鬼市？”林长生心头一跳，脸上却露出“害怕”又“好奇”的表情，“那……那是啥？”
“就是……见不得光的买卖！”
陈五爷声音压得更低，“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来历不明的古董、稀罕的药材、甚至……嗯，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玩意儿！不过那地方，鱼龙混杂，骗子也多！没点眼力劲儿和门路，进去就是送钱！而且……”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近林长生耳边。
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听说，真有人在那地方，买到过能让人‘改头换面’的东西！”
林长生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心脏狂跳！
改头换面！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吗？！黑市！鬼市！果然存在！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努力维持着那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真的假的？陈五爷，您……您别吓我……”
“嘿，信不信由你！”陈五爷坐直身体，恢复了平常的音量，脸上带着点高深莫测。
“老头子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啊，那地方，邪乎得很！你小子，可千万别好奇往那儿凑！小心……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林长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嗯！我……我知道了！谢谢陈五爷提醒！我……我就老老实实去买铁料，看完郎中就回来！”
陈五爷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夕阳西下，镖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扎营。篝火燃起，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林长生默默地吃着干粮，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却异常明亮。
郡城……鬼市……改头换面……
“等到了城内，一定得去看看！”
“时间就在他们的交流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