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府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直到林长生踏进铁匠铺的门槛才稍稍消散。
铺子里弥漫着熟悉的铁锈味和药味，张麻子蜷缩在藤椅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看到他平安回来，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师……师傅！”林长生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事了……师爷……就是问问我去郡城做什么……我说是给您抓药……学手艺……他……他让我回来了……”
张麻子咳得脸色发紫，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林长生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后怕，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林长生低声安抚着，心里却沉甸甸的。
师爷那锐利审视的目光和最后那句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镇守府的人，绝不会轻易打消疑虑。
他伺候张麻子喝了药，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枯槁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恐惧的痕迹。
林长生默默地在炉膛里添了几块炭，让炉火维持着微弱的温度，驱散铺子里的一丝寒意。
然后，他走到铺子最里面，那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杂物堆积如山，散发着陈旧的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林长生挪开几个沉重的旧铁砧和几捆生锈的铁条，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这是他几年前就偷偷挖出来的一个小小“密室”，只有半人高，里面空间狭窄。
只够他蜷缩着坐下，存放一些绝对不能被外人发现的秘密。
他侧身挤了进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角落里一盏小小的油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墙壁上挂着几件他偷偷打造的小巧工具——几把特制的刻刀、小锉、细小的钳子，还有一个小巧的铜制砧板。
地上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铁料和铜片。
林长生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有在这个绝对私密的空间里，他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物件。
解开油纸，那本破旧泛黄、薄如蝉翼的册子露了出来。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卷曲，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
千面人狐的手札残篇！
林长生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在昏暗的油灯下，翻开了第一页。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字迹飘逸中带着一丝凌厉。
“……世人易容，多假于药粉膏脂，涂于肤表，改其颜色，掩其气色。此法粗陋，近观则破绽百出，遇水汗则化，实乃下乘……”
“……吾之易容，首重‘骨相’！……‘骨鸣术’，以特殊手法震动颅面骨缝，辅以内息引导，可于细微处调整骨位……此法凶险，需循序渐进，稍有差池，轻则面瘫，重则伤及颅脑……”
再次观看林长生依旧看得头皮发麻。
这“骨鸣术”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以特殊手法震动骨头？还要内息引导？
他现在连内息是什么都摸不着边！强行尝试，怕不是要把自己震成白痴！他摇摇头，暂时将这一页翻过。
这不是他现在能碰的东西。
“……次重‘肌控’！面颊丰瘦，嘴角上扬下垂，眉梢挑动，皆由筋肉牵动。习得‘牵丝引’，可精准控制面部细微筋肉，松弛紧绷，随心所欲，改其神态，变其表情，非药石可及……”
肌肉控制！ 林长生精神一振！这听起来靠谱多了！
他前世也听说过类似的面部肌肉训练法。他仔细研读下去。
“牵丝引”并非什么玄奥功法，更像是一种对身体肌肉，尤其是面部细微肌肉群的深度感知和精准操控法门。
册子上记载了一套极其繁复、如同经络图般的面部肌肉分布图，标注着数十条主要的肌肉束和它们控制的表情动作。
接着，是一套循序渐进的“冥想”和“导引”方法，要求练习者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面部，用意念去感知每一寸肌肉的存在，去尝试调动它们，哪怕是最细微的抽动。
“……心如止水，意如牵丝，引动毫末，方得精微……”
林长生看得眉头紧锁。这方法听起来简单，做起来绝对千难万难！
用意念控制肌肉？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专注力和对身体的控制力？
而且，册子上明确写着，初期练习会极其痛苦，如同无数细针在脸上穿刺，且极易导致肌肉痉挛甚至暂时性面瘫！
这比打铁难多了……每一步都不能错。 林长生心中暗叹。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挑战欲。
他闭上眼睛，尝试按照册子上的描述，将心神沉静下来，用意念去感知自己的面部。
额头……眉毛……眼皮……脸颊……嘴角……
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去“感觉”这些部位的肌肉。
然而，除了皮肤表面的触感和一些模糊的张力感，他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提用意念去控制了！
尝试了几次，只觉得精神疲惫，脸上毫无反应。
他睁开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看来这“牵丝引”绝非一日之功，需要长期的水磨工夫。
他暂时放下，翻到了下一页。
“……再次，则为‘假面’！取上等‘人面树’胶液，混以‘冰蚕丝’、‘幻形草’粉末，辅以特殊手法熬制、塑形、染色，可得薄如蝉翼、透气贴肤之‘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 林长生目光灼热！这才是真正的改头换面！他仔细看着配方：“人面树胶液”——一种只生长在极南瘴疠之地的奇异树木的树脂；
“冰蚕丝”——生活在极寒之地的异种冰蚕吐出的丝，坚韧无比，水火不侵；
“幻形草”——册子上描述其叶片能随光线变幻色彩，极其罕见。
林长生看得直咧嘴。
这些材料，听名字就知道是传说中的天材地宝！
别说他现在身无分文，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未必能买到！
这“人皮面具”的制作，暂时也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有些失望地继续翻页。册子最后几页，记载的是一些相对“基础”的易容辅助手段。
其中一页，详细描述了一种名为“易形水”的药液配方和制作方法。
“……此水非为改形换骨，乃助‘肌控’‘假面’之辅材。取‘石胆’三钱，‘白矾’二钱，‘朱砂’一钱，‘冰肌草’粉末半钱，‘幻心草’粉末少许（慎用！过量则灼伤肌肤！），以无根水（晨露最佳）调和，文火熬煮三刻，滤去残渣，得淡紫色药液……”
“……涂抹于面颈手足，可令肌肤松弛，弹性大增，便于塑形揉捏，亦可暂时改变肤色，制造褶皱假象，维持约三个时辰。药性温和，然亦有轻微麻痹之感，久用则损肌肤元气……”
林长生眼睛一亮！这个“易形水”看起来靠谱多了！
虽然材料里也有“幻心草”这种在黑市见过的昂贵药材，但至少“石胆”、“白矾”、“朱砂”、“冰肌草”这几样，在济世堂或者普通药铺应该就能买到！
而且效果描述也很实用——松弛肌肤，便于塑形，改变肤色，制造皱纹！
这不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能快速见效的伪装手段吗？
就从它开始！
林长生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册子上“易形水”的配方和制作步骤反复默读了几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然后，他吹熄油灯，将册子重新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藏好，侧身钻出了密室。
他重新将杂物堆好，遮掩住入口。
炉火旁，张麻子还在昏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林长生走到铺子门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第二天一早，伺候张麻子喝了药吃了点东西后，林长生便以“去济世堂给师傅抓药”为由出了门。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病弱”的姿态，步履“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街道，确认没有可疑的盯梢。
他先去济世堂，按照记忆中的配方，买了“石胆”、“白矾”、“朱砂”和“冰肌草”粉末。至于“幻心草”粉末，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册子上“慎用！
过量则灼伤肌肤！”的警告，以及黑市那离谱的价格，决定暂时不用。
少了这一味，效果可能会打折扣，但应该也能用。
买完药材，他又去杂货铺买了几个干净的小瓷瓶和一个小巧的铜锅。
回到铁匠铺，他借口要研究新药方给师傅调理身体，把自己关在铺子后面的小隔间里——这里平时堆放些煤炭杂物，相对隐蔽。
他点燃一个小炭炉，架上小铜锅，严格按照册子上的步骤操作。
先将“石胆”、“白矾”、“朱砂”分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然后按照比例混合均匀。
接着，加入“冰肌草”粉末。最后，小心翼翼地倒入收集来的晨露（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收集的）。
淡紫色的粉末在清澈的晨露中缓缓溶解，液体渐渐变成一种浑浊的淡紫色。
林长生用一根干净的木棍缓缓搅拌，同时控制着小炭炉的火力，保持文火状态。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矿石和草药的奇异气味。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锅中的液体，看着它颜色逐渐加深，变得粘稠，气泡从锅底缓缓升起、破裂。
他严格按照册子上记载的时间，熬煮了三刻钟。时间一到，立刻撤火。
待药液稍微冷却，他用细纱布仔细过滤掉残渣。最终，得到了一小瓶大约两指高的、颜色深紫、质地粘稠的药液。
成了！ 林长生看着瓷瓶中微微晃动的紫色液体，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
这是他第一次严格按照古方调配药液，虽然缺少了一味“幻心草”，但过程还算顺利。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效果。他取出一根干净的细木棍，蘸了一点药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左手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上。
药液冰凉，带着一丝滑腻感。刚涂上去没什么感觉，但几息之后，涂抹药液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感，皮肤的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从原本的蜡黄变成了深褐色！
同时，皮肤摸上去似乎也变得柔软了一些，弹性似乎增加了。
林长生心中狂喜！有效！真的有效！虽然缺少“幻心草”，改变肤色和松弛肌肤的效果似乎都打了折扣，但确实起作用了！
他兴奋地观察着手背上的变化，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易形水”来完善自己的伪装。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蘸取一点药液，尝试制造皱纹效果时——
“啪嗒！”
一声轻响从旁边传来。
林长生猛地转头，只见卡卡西不知何时从它的小铁箱里爬了出来，正慢悠悠地爬到桌边，绿豆小眼好奇地盯着那瓶深紫色的药液。
它的小爪子一扒拉，竟然将那个装着药液的小瓷瓶碰倒了！
深紫色的粘稠药液瞬间倾泻而出，顺着桌面流淌下来！
“卡卡西！别动！”林长生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