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长生(陈铁)如同往常一样,准时踏入精工坊。
坊内炉火已然燃起,鼓风机低沉嗡鸣,匠工们各自忙碌,叮当的锻打声不绝于耳。
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滞和压抑。
匠工们交谈的声音比平日低了许多,眼神交汇间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闪烁和探究。
不少人有意无意地,会将目光瞟向刘师傅那空荡荡的工位,以及…刚刚走进来的林长生。
林长生面色平静,对周遭微妙的氛围视若无睹。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工具箱,开始如同往日一般,检查炉火。
清点工具,准备今日的锻打材料,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哎,看见没?刘师傅今天没来?”一个匠工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
“是啊,奇了怪了,他平时来得最早……”
“不会是病了吧?”
“没听说啊……而且他那工位好像昨晚就没收拾利索?”
窃窃私语声如同水底暗流,在工坊角落里悄悄蔓延。
没过多久,周匠师面色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监工吏员。
他的目光在工坊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那空着的工位上,眉头紧紧皱起。
“刘师傅人呢?有谁看到他今天来了?”周匠师扬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匠工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没看见……”
“周匠师,刘师傅昨天下午还好好的呢……”
“是啊,下工时还跟我们打了招呼……”
周匠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走到刘师傅的工位前,仔细查看。
工具散乱地放着,炉火未生,显然无人动过。
他又蹲下身,似乎在检查什么。
就在这时,林长生拿起一块需要锻打的坯料,仿佛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周匠师。
脸上带着适当的疑惑。
开口道:“周匠师,刘师傅昨天傍晚封炉时,还说那块北海寒铁胚体预热得差不多了,叮嘱我今早再检查一下火色,他……他没跟您告假吗?”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人的耳中,也落入了周匠师的耳中。
周匠师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长生:“寒铁?他昨天傍晚还跟你提过寒铁?”
林长生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是啊,就是那块……他说分量好像有点不对的寒铁。
他还说……说夜里他值上半夜,会守着火,让我放心。”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后知后觉”的担忧,“周匠师,刘师傅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昨天看他脸色就不太好,好像……心事重重的。”
这番话,看似平常,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周匠师和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匠工心中激起了波澜!
“分量不对”!“心事重重”!“夜里值夜”!
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
周匠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立刻对身后的吏员下令:“快去寒铁料库和昨晚的值守记录!立刻核查!”
他又猛地转向林长生,语气急促:“陈铁,你昨天最后一次见到刘师傅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仔细想!”
林长生微微蹙眉,作势回忆,然后摇摇头:“就是下工前,在工位这儿。
他没多说什么,就是看了看炉火,说了寒铁的事,然后就让我先走了。
他说他留下再收拾一下,顺便等值守交接。”
“值守交接……”周匠师喃喃自语,眼神闪烁不定。
昨夜负责后半夜值守的匠工很快被叫来,证实刘师傅并未与他正常交接,他还以为刘师傅提前走了或是忘了。
这时,去核查的吏员也匆匆返回,脸色凝重地低声向周匠师汇报:“大人,库房记录无误,但……
但值守的老赵头说,昨夜子时前后,似乎看到侧门附近有人影晃动,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
一切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结论——刘师傅监守自盗,然后趁着夜色,溜了!
周匠师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显然气得不轻。他猛地一挥手,厉声道:“搜!给我仔细搜他的工位和休息间!”
吏员和几个匠工立刻动手翻查。
很快,就在刘师傅工位那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深处(林长生昨夜“无意”中发现并略微破坏了掩饰痕迹的地方),找出了一些不属于将作监制式的、小巧精致的金银锞子。
以及几件来路不明的小巧玉器!
这显然是他平日利用职务之便,一点点偷藏私贩的赃物!
“混账东西!”周匠师看到这些赃物,终于彻底爆发,怒骂出声,“果然是个蛀虫!”
铁证如山!再加上他昨夜可能接触过寒铁,以及“失踪”的事实,几乎坐实了他偷盗重料、恐事发而潜逃的罪名!
接下来的调查变得顺理成章。
王监丞也被惊动,亲自过来查问了一番。
在听取了周匠师的汇报,查看了“赃物”和了解到昨夜侧门的“异常”后,这位严肃的老匠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目光扫过工坊内噤若寒蝉的众匠工,最后在面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愕然”的林长生身上停留了一瞬。
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刘三监守自盗,证据确凿,现已潜逃!
此事乃我将作监之耻!谁也不许再私下议论!库房严加看管,日后领用重料,需双人核查,层层画押!”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些,看向林长生:“陈铁,此次你无意中提供线索,有功无过。那寒铁胚体……可还完好?”
林长生连忙躬身回道:“回监丞,胚体完好,正在炉中温养,随时可以开锻。”
王监丞点了点头,脸色稍霁:“嗯。此事既与你无关,便不必放在心上。
专心手上的活计,那指挥使的佩刀,工期紧迫,不得有误。”
“是!监丞!”林长生恭敬应道。
王监丞又严厉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匠师留下又安排了几句,加强了巡查,也阴沉着脸走了。
工坊内重新恢复了忙碌,锤声再次响起,但气氛却彻底变了。
匠工们不再交头接耳,但每个人眼神中都多了一丝敬畏和谨慎。
他们默默地干着活,偶尔看向林长生时,目光变得异常复杂。
有庆幸(幸好没牵连到自己),有后怕(刘师傅居然真是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
刘师傅在精工坊也算是个跋扈的老人,手艺不错,人缘却差,但谁也没想到他敢偷盗寒铁这种重料,更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他试图嫁祸给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陈铁。
结果呢?刘师傅自己身败名裂,仓皇“潜逃”。
而这个陈铁,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得到了监丞的亲口安抚,继续负责重要的锻刀任务。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个陈铁,绝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老实!刘师傅踢到了铁板,一块又硬又烫的铁板!
一种无声的警告,在所有匠工心中弥漫开来:新来的陈师傅,不好惹。千万别去招惹他。
林长生对周围的目光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他面色如常地回到工位,引燃炉火,夹出那块幽蓝色的寒铁胚体,仔细观察火色。
麻烦解决。经过此事,应该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他举起那柄沉重的大锤,目光专注,全身心投入到锻打之中。
“铛——!!!”
沉重的锤声再次响彻工坊,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