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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探梦缘 >   第16章 惊夜

被诬杀人关进柴房那夜,刺客的剑锋抵住了我的喉咙。

濒死之际母亲遗物血玉簪突然发光,划破他手腕的刹那——我看见了凶手行凶的真相。

血玉簪吸食人血竟能重现凶案现场!

“殿下早知道凶手是谁?”我攥紧染血的簪子质问当朝太子。

他玄色衣袍拂过柴草,玉扳指擦去我颈间血痕:“现在,孤的人证醒了。”

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和腐木气息,死死钻进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灰尘的湿布条,沉甸甸地压在肺腑里,让人阵阵作呕。柴房狭小,堆叠的柴捆如同蹲伏的巨兽,在窗外透入的、被木条割裂的惨白月光下,投下重重叠叠、扭曲狰狞的庞大暗影,仿佛随时要扑压下来,将我彻底碾碎。角落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知是老鼠在啃噬,还是别的什么在阴暗里爬行,每一丝细微的响动都刮擦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身下粗糙的泥土地面钻上来,透过单薄的囚衣,直透骨髓。我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留住一点可怜的体温,牙齿却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嗒嗒声。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更深、更沉的东西——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白天那些如刀似箭的指责、刑部官员那冰冷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眼神、嫡母苏夫人那毫不掩饰的刻毒快意,还有府中下人躲闪又带着鄙夷的目光……所有画面在眼前疯狂旋转、碎裂、重组。他们说是我杀了人,用最残忍的方式。证据?那件染血的、属于我的外衫,还有“恰好”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的我……每一个“巧合”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喉咙,让人辩无可辩。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袖中那一点坚硬冰冷的凸起。是娘留下的血玉簪。温润的玉质此刻也吸饱了地底的寒气,触手生冰。娘模糊而温柔的笑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浓重的绝望吞噬。娘,若你还在,我是不是就不会落入这深渊?这簪子……能护住我吗?

念头刚起,柴房外那点本就微弱的光线,骤然彻底熄灭!

不是油尽灯枯的自然熄灭,而是被一种庞大而绝对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影,瞬间吞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堵得我无法呼吸。全身的血液刹那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冲撞着四肢百骸,在耳膜里擂鼓般轰鸣。

门栓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哒”声。如同毒蛇吐信。

来了!

没有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像一道电流炸开,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蹬,粗糙的柴垛边缘狠狠刮过脊背,火辣辣地疼,身体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向柴垛堆叠最深的角落缩去。

“咻——!”

一道冰冷的、几乎撕裂空气的锐响,擦着我刚才蜷缩的位置,狠狠钉入身后的泥墙!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砖屑簌簌落下。是弩箭!他带了弓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连尖叫都被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一个漆黑的人影,如同最幽暗的夜色凝聚而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反手轻轻带上了那扇破败的柴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微光。黑暗彻底降临,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那细微到极致的、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和一种冰冷、专注、带着实质杀意的气息流动,来判断他的位置和靠近。

他朝我藏身的角落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不敢发出哪怕一丝呜咽。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却骤然被放大到极致。那股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漠然的、处理杂物的残酷意味。

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死亡的气息几乎贴上面门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抓起手边一根碗口粗、带着尖锐断茬的柴棒,朝着气息涌来的方向,不管不顾地狠狠抡了过去!

风声呼啸!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夹杂着一声极低、却饱含意外和痛楚的闷哼。柴棒似乎砸中了对方的肩臂!

成了?求生的狂喜还未升起——

一股巨大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手中的柴棒!如同铁钳!那力量带着一种绝对的碾压感,轻易就将柴棒从我手中夺走,随手丢开,撞在柴垛上发出哗啦一阵乱响。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下一秒,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尖锐之物,精准地抵在了我脆弱的咽喉上!冰冷的触感穿透皮肤,直刺灵魂。是剑锋!只要再轻轻往前送一寸……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剑尖抵住喉管的冰冷触感,还有自己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柴房里回荡,无比清晰。

那持剑的黑影似乎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刺入。是在享受猎物临死前的恐惧吗?

“谁…派你来的?”我听到自己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喉间的剑尖纹丝不动,像一块冰冷的顽石。沉默,是唯一的回答。那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

就在这意识被恐惧和绝望完全吞噬、身体本能地僵直、等待那致命一刺降临的刹那——

袖中!

那支紧贴着手臂、冰凉了一整夜的血玉簪,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烫起来!

不是错觉!那温度急剧攀升,瞬间从冰冷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皮肉上!

“呃!”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浑身一痉,喉间被剑锋压着,痛呼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这异变来得太过诡异、太过猛烈!濒死的绝望和这突如其来的灼痛激烈碰撞,竟在一瞬间压倒了纯粹的恐惧,催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

管它是什么!管它为什么烫!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五指不顾那骇人的灼热,死死握住了簪身!尖锐的簪尾瞬间刺破掌心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反而让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就是现在!

被剑锋抵住、无法大幅度动作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攥着簪子的手,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和所有的不甘、愤怒、绝望,朝着黑影持剑的手腕方向,狠狠挥刺过去!

黑暗中,看不见轨迹,全凭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

“嗤啦——”

布帛撕裂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是利器刺入皮肉、更深切的一声闷响!

“唔!”黑影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显然没料到这垂死挣扎的一击竟能奏效!

抵在我咽喉的剑锋,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然而,就在那滚烫的血玉簪尖刺破对方手腕皮肉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嗡鸣,猛地在我脑海中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血红光芒彻底淹没!

那光,正是从我紧握的簪子上爆发出来!炽烈、妖异、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的凶戾!

红光暴涨的瞬间,周围的一切——狭小的柴房、狰狞的柴垛、抵喉的利剑、近在咫尺的黑影——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骤然扭曲、拉伸、碎裂!

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力量猛地拽离了冰冷的现实,拖入一个疯狂旋转的、由纯粹血色构成的漩涡深渊!

天旋地转!恶心欲呕!

剧烈的撕扯感几乎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当那令人崩溃的旋转和血红光芒终于稍稍减弱、稳定下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不再是柴房。

眼前是飞檐斗拱,是精致回廊,是熟悉的侯府庭院格局——但这里,是苏夫人独享的、最为奢华气派的正院东暖阁!是府中除了侯爷书房外,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然而此刻,这象征侯府女主至高权力的所在,却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诡异氛围中。

时间不对!不是白天,也不是正常的夜晚。

外面是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砸在屋顶、庭院里的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巨响,如同一片混沌的帷幕,将整个暖阁隔绝开来。

暖阁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烛火。烛光在穿堂而过的湿冷夜风中疯狂摇曳,将室内的一切都拉扯成不断晃动、扭曲的巨大暗影,如同无数蛰伏的鬼魅在墙壁上、屏风上无声狂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比柴房里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浓烈千百倍!浓稠得几乎能粘住人的呼吸。这味道,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和昂贵的沉水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与富贵交织的诡异气息。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死死钉在暖阁内那张宽大的、铺着锦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床帐被粗暴地扯开了一角。

床上,一个穿着华贵寝衣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是侯府西席,张先生!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圆睁,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空洞地望着绣着百子千孙的帐顶。他的胸口,寝衣被染透了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心脏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赫然在目!鲜血还在缓慢地、无声地洇开,浸透了身下昂贵的锦缎。

死了!张先生死了!死在了苏夫人的暖阁里!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浓烈的血腥味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这……这就是案发现场?!张先生怎么会死在苏夫人的床上?!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视线”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从恐怖的尸体上移开,转向拔步床的侧面阴影里!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被宽大雨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帽兜压得极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雨披还在往下滴着水,在脚边无声地积了一小滩。

这人手里,正握着一把短匕首!匕首的锋刃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粘稠、令人心悸的暗红色!那是刚刚从张先生心口拔出来的凶器!刃尖还在缓缓滴落着浓稠的血珠!

“滴答……”

“滴答……”

血滴落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狂暴的雨声淹没,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清晰得可怕!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血液仿佛倒流回心脏,又猛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凶手!这就是真正的凶手!

那雨披人似乎极其紧张,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她?)猛地扭头,警惕地看向暖阁紧闭的房门方向,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就在他(她)转头的这一瞬间!

摇曳的烛光,角度恰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道稍亮的光线,猛地扫过雨披人因为紧张和扭头动作而微微扬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的……手腕!

就在那宽大雨披袖口与黑色手套之间,露出了一小截皮肤!

而就在那一小截皮肤上——

一个刺青!

一个极其怪异、极其妖冶的刺青图案,清晰地烙印在那里!那图案扭曲盘绕,像某种古老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符文,又像一只闭上的、淌着血泪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在沾染血腥的背景下,那刺青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感!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刺青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就是这个!这就是凶手身上独一无二的标记!只要找到有这个刺青的人……

然而,没等我再看清哪怕一瞬——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开!

暖阁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暴戾的方式,狠狠一脚踹开了!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整个暖阁仿佛都在摇晃!

门外狂暴的雨幕和深沉的夜色,随着洞开的大门,如同潮水般猛地灌了进来!冰冷刺骨的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将那几盏本就摇摇欲坠的烛火“噗噗”几声全部吹灭!

暖阁内,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如同鬼哭般更加清晰地涌了进来。

站在床边的雨披凶手,身影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所有的景象——血泊中的尸体、滴血的匕首、手腕上妖异的刺青——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烛光的熄灭和这声震耳欲聋的踹门巨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哗啦”一声彻底碎裂!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眼前依旧是令人心悸的、浓郁的血红!身体如同从万丈高空狠狠摔落,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冰冷坚硬的触感和浓烈的霉味瞬间回归,粗暴地塞满了所有感官!

柴房!我还在柴房!

刚才那一切……是幻象?还是……

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几乎要跳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比柴房的寒意更甚。攥着血玉簪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掌心被簪尾刺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那滚烫灼人的温度,却诡异地消失了,簪子恢复了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冷,像一块刚从冰窟里捞出的寒玉。

刚才……那是什么?

张先生心口的血洞……滴血的匕首……雨披下模糊的身影……还有……手腕上那个妖异无比的刺青!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烙印,带着死亡的血腥气,直冲脑海。

那不是梦!绝对不是!是这簪子……是它刺破了那刺客的手腕,吸了他的血……然后让我看到了……凶案发生时的景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悸和荒谬感攫住了我。这簪子……娘留下的遗物……竟有如此诡异骇人的能力?!

就在我心神剧震、被那血腥幻象冲击得几乎魂飞魄散的瞬间——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和极度震惊的闷哼,在咫尺之遥响起!

是那个刺客!

刚才幻象发生得太过突然猛烈,我的尖叫和挣扎,似乎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刺伤我手腕的那一剑本就因我的反击而偏离,此刻,他握剑的手似乎也因手腕被我簪子刺伤的剧痛而有些不稳。

更重要的是,他在黑暗中,一定也看到了什么!我爆发出的尖叫和剧烈的挣扎反应,让他本能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就是现在!唯一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惊骇和眩晕!身体比思绪更快!

趁着对方那极其短暂的迟滞,我猛地向侧面——刺客受伤手腕的另一侧——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一滚!

“嘶啦!”肩膀处的囚衣被地上尖锐的木刺豁然撕裂,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我顾不上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轰隆——!!!”

一声远比刚才踹门声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整个柴房的屋顶和一侧墙壁,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彻底撕裂、掀飞!

腐朽的梁木、破碎的瓦片、断裂的砖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狂暴的夜风和冰冷的雨水瞬间毫无阻挡地灌了进来!将狭小的柴房变成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废墟!

刺目的光亮紧随其后!

不是月光,而是十几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它们被高举着,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跳跃的火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将这一方被摧毁的狼藉之地照得亮如白昼!每一个飞溅的泥点,每一根断裂的柴草,都纤毫毕现!

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巨响,让那刺客的动作彻底僵住!他本能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试图遮挡刺目的火光,黑色的身影在突如其来的光明中无所遁形!

“保护殿下!”一声中气十足、带着金石之音的厉喝穿透风雨!

数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如同融入火光的影子,从废墟的缺口外闪电般扑入!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冰冷煞气,瞬间呈扇形将那刺客围在了中间!几柄森寒的长剑在火把光芒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剑尖齐刷刷指向中心的目标!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效率。

刺客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他受伤的手腕下意识地垂着,鲜血正沿着指尖滴落,在泥泞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暗红。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合围,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绝望的狠戾,另一只手猛地探向腰间——

“哼。”一声极轻、极冷,却带着无上威压的冷哼,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声和火把的噼啪声。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废墟瞬间笼罩在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连那些训练有素的玄衣侍卫,身形都似乎更加挺直了几分。

废墟唯一的入口处,风雨仿佛自动向两边分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踏入了这片狼藉。

玄色锦袍,深沉如子夜的天幕,袍服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云海暗纹,在跳跃的火光下,随着他的步伐流淌着低调而尊贵的微芒。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领口一圈罕见的玄狐皮毛,衬得他露出的脖颈线条冷硬如玉石雕琢。

他并未撑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玄色衣袍上,洇开更深的水痕。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鬓边,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刀锋般的凌厉。

火光跳跃,照亮了他半边脸。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同险峻的山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眼瞳是极纯粹的墨色,此刻映着摇曳的火光,里面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俯瞰众生般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洞悉一切的幽深。

当朝太子,萧衍。

他踏过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玄色锦靴踩在泥泞中,却仿佛行走在云端玉阶之上,每一步都带着令人屏息的威仪。他并未看那些严阵以待的侍卫,也并未第一时间看向被围在中心的刺客。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瞳,穿透混乱的光影和飞扬的雨丝,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蜷缩在废墟的角落,浑身湿透,泥浆和血污混在一起,囚衣破烂不堪,肩膀上被木刺划开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颈间,狼狈得如同被遗弃在泥泞里的破布娃娃。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一种审视、评估、以及……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意味,将我钉在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雨声、火把燃烧声,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和瓦砾,径直向我走来。

围困刺客的侍卫们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保持着绝对的警戒。

那刺客在太子踏入的瞬间,身体明显僵得更厉害,探向腰间的手也停住了,似乎被那无形的威压完全震慑,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是死死低着头。

萧衍的脚步停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雨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气息,像是雪后的松林。

他微微垂眸,视线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身体,最终落在我紧握的、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右手上——那只死死攥着血玉簪的手。

然后,他抬起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力量感。拇指上,戴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扳指,在火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他没有说话。

带着玉扳指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我的颈侧。

那里,刚才被刺客的剑锋抵住,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被划破的血痕。伤口很浅,早已被雨水冲淡,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刺痛和湿意。

冰冷的玉质触碰到敏感的皮肤,让我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的指尖带着夜雨的凉意,玉扳指更是冰冷。但那指腹按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掌控感。他并不是在擦拭,更像是在确认什么,或者说……是在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抹去某种属于他人的印记。

玉扳指粗糙的肌理擦过那细微的伤口,带来一丝轻微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

我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如同烙印般的触碰,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块,连呼吸都屏住了。恐惧、屈辱、还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交织在一起,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终于,那带着玉扳指的拇指移开了。

他收回手,目光依旧沉沉地锁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视那惊魂未定的灵魂。

“现在,”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的冷哼更低沉,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风雨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带着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力量,“孤的人证,醒了。”

人证?!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惊骇、恐惧、对血玉簪异能的茫然,瞬间被一股更强烈、更尖锐的情绪刺穿!

他……他知道!

他知道我是冤枉的!他甚至知道……今晚会有人来灭口!所以他的侍卫才会“恰好”在这个时间点破门而入?!

那他是否……是否也看到了刚才那血玉簪让我看到的景象?是否……也知道了那个手腕有刺青的雨披凶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柴房的湿冷更甚!那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心机和掌控力的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尖锐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利用的冰冷屈辱感。我猛地抬起眼,不再躲避他那深不见底的审视目光。

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但我死死地盯着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质问:

“殿下……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我攥着那支冰冷、沾着刺客和我自己血污的血玉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尖锐的簪尾几乎要嵌进掌心皮肉里。那支簪子,此刻成了我唯一的依凭,也是我质问这至高权力的唯一武器。

萧衍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在跳跃的火光下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那涟漪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兴味?

他并未直接回答我的质问。

那迫人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从我因愤怒和恐惧而苍白的脸,移向了我紧握着血玉簪、指节发白的手。

“此簪,”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耳中,“倒是……颇有渊源。”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认得这簪子?还是……他认得这簪子所展现出的那种诡异能力?!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

“殿下小心!”侍卫统领那金石般的厉喝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被围在中心的那个黑衣刺客,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在太子将注意力完全转向我的这一刹那,骤然发动!

他没有冲向看似最薄弱的包围缺口,更没有试图攻击近在咫尺的太子。他的目标,竟然是我!

那双被帽檐阴影遮掩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疯狂!受伤的手腕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拧,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我蜷缩的角落猛扑过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道残影!手中那柄短剑,在火把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直刺我的咽喉!竟是要在被擒或被杀之前,完成他最初的灭口任务!

“啊!”死亡的阴影再次当头罩下!我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但背后已是冰冷的断壁残垣!退无可退!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玄金色的影子,比刺客的剑光更快!

是萧衍!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扑来的刺客。就在刺客身形微动、杀意爆发的瞬间,他负在身后的左手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朝着刺客袭来的方向,轻轻一弹指!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劲气,从他指尖激射而出!速度快到了极致!

“噗!”

一声轻响。

那猛扑而来的刺客,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前胸心脏的位置,一个细小的血洞赫然出现!没有喷溅,只有一股细细的血线飚射而出,在火光照耀下划过一道刺目的红线。

刺客眼中的疯狂和杀意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空洞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手中的短剑“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身体晃了晃,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再无声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刺客暴起到毙命,不过呼吸之间。

侍卫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完整的合围动作,战斗已然结束。他们迅速上前,两人警戒,一人蹲下探了探刺客的颈脉,随即朝萧衍的方向微微摇头。

死了。干净利落,毫无余地。

萧衍甚至没有看那刺客的尸体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扰人的蚊蝇。

他那弹指杀人的手已经重新负回身后,姿态从容依旧,玄色大氅在风雨中纹丝不乱。唯有那双重新落回我脸上的深邃眼眸,里面刚刚漾起的那一丝微澜,已经彻底平复,重新归于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刚才那句“颇有渊源”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打断。

但此刻,他再次看向我紧握簪子的手,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莫测。

“带走。”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是对侍卫的命令,目光却依旧锁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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