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屠宰场的路，又冷又黑。
那是一条狭长的、由粗糙混凝土浇筑的甬道，墙壁上渗着水，散发出一股陈年血腥和霉菌混合的恶臭。头顶上，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昏黄的防爆灯，光线被铁丝网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牢笼般的影子。甬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到令人绝望的钢铁闸门，门的那边，传来一阵阵模糊而狂热的声浪，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低沉地咆哮，每一次起伏，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
零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路上。他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清晰的声响，空洞，孤寂。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属于灰鸦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他掌心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液，形成一种黏腻的、让人不安的对比。那只用弹壳雕刻的小小乌鸦，硌在他的指骨上，有点疼。这疼痛，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你在发抖。”
暴君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思维。没有嘲讽，只有陈述。一种对劣质实验器材表达不满的陈述。
“恐惧是最低效的情绪。它会加速你的心跳，消耗你宝贵的氧气，让你的肌肉变得僵硬，反应速度下降至少百分之十二。在你现在的状态下，这是致命的。”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平复那不受控制的战栗。吸入肺里的，却是更加污浊、冰冷的空气。
“记住我教你的东西。”暴君的声音继续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教官，在宣读一份死亡通知书。“你的对手，腐臭双头犬，是基因改造失败的产物。它们有两个大脑，但连接两个大脑的神经中枢存在延迟，导致它们的行动偶尔会不协调。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它们的胃部分泌一种强酸性消化液，通过撕咬注入目标体内。但为了储存这种液体，它们的食道和口腔黏膜异常脆弱。如果你有机会，把你的刀子送进它们张开的嘴里，向上捅穿，就能直接破坏它们的小脑。”
“还有，它们的名字叫‘腐臭’不是没有原因的。它们的皮下脂肪腺会分泌一种带有轻微神经毒素的恶臭气体。待会儿闻到臭味，立刻屏住呼吸，后退至少五米。那种毒素虽然不会立刻杀死你，但会让你的视野出现重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冰冷，将活生生的怪物，解构成一堆数据和弱点。零强迫自己去记，去理解。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在恐惧地颤抖，另一半的他，则在冷酷地计算着生存的概率。
“最重要的一点。”暴君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是在强调，“忘了那个女人给你的匕首是什么‘护身符’。从现在起，它不是希望，不是寄托，它只是你身体的延伸。是你用来刺穿眼球、切断筋腱、捅进喉咙的一块足够坚硬的金属。赋予它意义，只会让你的手变软。你懂吗？”
零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把那把匕首，握得更紧了。
“嗡——”
前方的钢铁闸门，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开始缓缓向上升起。刺眼的白光从门缝下泄露出来，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扎进他早已适应黑暗的瞳孔。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
“来了！今天的开胃菜！”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亢奋到失真的声音响彻全场，“让我们看看这个倒霉蛋是谁……哦？代号‘囚徒-Z001t’！一个新人！一个戴着‘项圈’的新人！哈哈哈哈！”
零眯着眼，走出了甬道。光线和声音的巨浪让他一阵眩晕。他站在了那片被鲜血浸透成黑褐色的沙土上，四周是高耸入云的观众席，无数模糊的人影在看台上扭动、叫嚣。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扔进蚁巢的虫子，渺小，无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观众席上搜寻。很快，他在一片嘈杂混乱的普通席位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灰鸦。她就坐在那里，穿着一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衫，双手死死地抓着面前的护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呐喊，只是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零甚至能想象出，在那片阴影之下，她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而在更高处，一个被单向玻璃隔开的贵宾包厢里，张铁拳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他的身边，站着几名同样神情严肃的军官和科学家。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牢牢地锁定在零的身上，或者说，是锁定在零手腕上那个闪烁着绿光的能量抑制器上。
“张总指挥，真的有必要亲自来观察一个死刑犯的资格赛吗？”旁边的一名副官低声问道。
“他不是死刑犯。”张铁拳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冷硬如铁。“他是一份……活着的、极度危险的档案。我需要亲眼确认，这份档案在被‘锁住’之后，还剩下多少破坏力。”
就在这时，竞技场的另一端，两扇巨大的地底闸门也轰然开启。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是腐肉、氨水和某种化学物质混合的味道，光是闻到，就让零的胃部一阵剧烈地翻搅。
两头怪物，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它们每一头都有小牛犊般大小，皮毛斑驳脱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布满脓包的皮肤。最骇人的是，它们的脖子上，都长着两颗脑袋。一颗是鬣狗的头，另一颗是某种犬科动物的头，四颗布满血丝的、颜色各异的眼睛，闪烁着疯狂而饥饿的光。它们张开血盆大口，长长的涎水滴落在沙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吼！”
腐臭双头犬们发现了它们今天的“食物”，四颗脑袋同时发出了不协调的、刺耳的咆哮，向着零猛冲过来。
全场观众的嘘声和嘲笑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咬碎他！狗崽子们！”
“我赌三十秒！这小子就会被扯成两半！”
“哈哈，看他那吓傻了的样子！”
零确实僵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那一瞬间，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下达了一连串密集的指令。
“左边那只，鬣狗头是主导，犬头是附属。右边那只相反。”
“它们的前肢比后肢长了7厘米，这让它们在直线冲锋时速度极快，但转向时，重心会不稳。”
“风向，从你的右后方吹来。很好。”
电光火石之间，零的身体动了。他没有迎击，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态。他只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左侧方窜了出去。
这个动作，在观众看来，狼狈到了极点。嘘声更大了。
但零的身影，却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头怪物的第一次扑击。
“轰！”
两头怪物撞在了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它们不协调的脑袋互相撕咬起来，显得愚蠢而滑稽，引得观众席上一阵哄笑。
零没有停。他不停地奔跑，闪避。他的动作幅度很小，每一步都踩在沙地的特定位置，每一次转身，都恰好利用了竞技场墙壁上那些凸起的尖刺作为掩护。他就像一个最顶尖的舞者，在两头狂暴的怪物之间，跳着一曲死亡的探戈。每一次爪击，每一次撕咬，都只差几厘米，就能将他撕碎。
观众席上的笑声，渐渐平息了。嘘声也小了下去。一些眼光毒辣的赌徒和佣兵，已经看出了不对劲。
这个新人，不是在逃跑。他是在……戏耍那两头怪物。
他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驯兽师，在消磨着野兽的耐心，在研究着它们的每一个动作，在等待着……一个致命的机会。
灰鸦抓着护栏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金属里。她的心跳得飞快。她看不懂零的动作，但她能感觉到，那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不是属于那个善良、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的东西。那是……某种更古老、更纯粹的……杀戮本能。
“就是现在！”
暴君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零的脑海中炸响。
在又一次闪避之后，零利用两头怪物转向时的重心不稳，猛地一个折返，主动冲向了左边那只双头犬！
这个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只双头犬的两个脑袋显然也没反应过来，犬头下意识地张嘴咬来，而主导的鬣狗头，却想侧身用利爪拍击。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不协调！
零的身体压得极低，像一道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瞬间突入到了它的腹下。紧接着，他手中的匕首，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记简单、高效到极致的上捅。
“噗嗤！”
匕首从那颗张大的犬头下颚柔软的部位刺入，精准地沿着暴君所说的轨迹，向上贯穿。刀尖，从它的颅骨后方透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只双头犬的身体，僵在了原地。犬头上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神采。鬣狗头则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悲鸣，随即，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击毙命。
整个竞技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缓缓站直身体的少年。他的身上，溅满了滚烫的、腥臭的血液。他依旧是那副瘦弱的样子，但此刻，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快感。只有一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工作的、绝对的冷静。
“漂亮。”贵宾包厢里，张铁拳身边的一位科学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完美的时机把握，对生物弱点的精准打击……这……这不是格斗，这是解剖学。”
张铁拳没有说话，但他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
场上，剩下的那只双头犬，被同伴的突然死亡彻底激怒了。它的四只眼睛变得血红，皮下的脓包开始鼓胀，一股更加浓郁的恶臭，从它身上喷涌而出。
“吼！！！”
它疯了。它不再有任何战术，只是用最原始、最狂暴的方式，向零发起了冲锋。
零没有退。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头冲来的怪物，缓缓地……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这个动作，让刚刚陷入寂静的观众席，再次哗然。
“他干什么？他疯了吗？”
“他要用拳头去跟那东西打？”
灰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怪物即将撞上他的前一刻，零的身体，做出了一系列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侧身，右脚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踹在了怪物冲来的前肢膝关节外侧。那里，是支撑它庞大身体最脆弱的支点。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高速冲锋的怪物，瞬间失去了平衡，庞大的身躯向着一侧翻滚出去。
还没等它落地，零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他的双手，像两只铁钳，精准地扣住了怪物那颗主导的犬头。他没有去对抗那股巨大的惯性，而是顺着它翻滚的力道，身体猛地一扭，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腰腹和双臂之上。
那是一记……过肩摔。
一记用在了一头体重超过三百公斤的、狂暴的畸变体身上的，教科书般完美的过肩摔！
“轰！！！”
怪物的身体被他整个抡了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坚硬的金属地面，都被砸出了一个浅坑。怪物的两颗脑袋同时撞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瞬间就陷入了昏厥。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看着那个站在昏迷的怪物身边的少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斗”的理解范畴。
这是一种艺术。一种充满了暴力、血腥与死亡的，黑暗的艺术。
零没有就此停手。他走到怪物身边，捡起了之前那头死犬身上的一块被利爪撕裂后、边缘锋利如刀的肩胛骨。然后，他半跪下来，一只手，掰开怪物昏迷的鬣狗头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那块临时的“骨刃”，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噗嗤……噗嗤……”
一下，又一下。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屠夫，在处理着案板上的肉块。鲜血和脑浆，溅了他满头满脸。
直到那颗脑袋，被彻底捣成了一滩烂泥，他才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漠然。
死寂，持续了整整三秒。
三秒后。
“嗷——！！！”
山呼海啸般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百倍的欢呼声，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竞技场！
“杀！杀！杀！”
“囚徒！囚徒！囚徒！”
人们疯狂地嘶吼着，呐喊着，用拳头捶打着面前的护栏。他们站起身，挥舞着手臂，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恐惧与崇拜。他们在这场极致的、高效的、近乎于艺术的杀戮中，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也最畏惧的东西——绝对的力量。
零成了他们新的神。一个从血与火中诞生的，黑暗之神。
灰鸦瘫坐在椅子上，全身冰冷。她看着场中那个被万人膜拜的身影，却只觉得无比的陌生。那不是零。绝对不是。
贵宾包厢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能量。”那位科学家看着仪器上的数据，声音都在发抖，“抑制器全程没有发出任何警告。这……这全都是纯粹的……技巧。是铭刻在肌肉和神经里的本能。”
张铁拳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零。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终于明白，系统给出的【暴君】这个威胁等级，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那不仅仅是指一种可以被抑制的能量。那是指一种……思想，一种经验，一种足以将最孱弱的身体，都变成最高效杀戮机器的……知识。
而这种东西，是任何抑制器，都无法锁住的。
场中，零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肾上腺素正在退潮，巨大的疲惫感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开始席卷全身。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血污和碎肉的手。
我是谁？
刚才……是我做的吗？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但他的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看到了吗？零。”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喟叹。“这就是‘美’。摒弃了所有杂质，只为了‘效率’而存在的，纯粹的美。而你，就是呈现这种美的，最佳的画笔。”
就在这时，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蓝色光幕，在他的眼前展开。
【资格赛：‘开胃菜’已完成】
【任务目标：存活。已达成。】
【任务目标：击杀腐臭双头犬（2\/2）。已达成。】
【综合评价：S - 碾压】
【奖励结算中……】
【基础存活奖励：100贡献点】
【击杀奖励：800贡献点】
【‘精彩击杀’奖励：3500贡献点】
【总计获得：4400贡献点】
一笔巨款。离五万的目标，迈出了一大步。零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因为，在所有奖励数据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字体。
【检测到精神状态与战斗模式高度同调……】
【侵蚀度+2%】
【当前侵蚀度：17%】
那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赢了比赛，赢了欢呼，赢了贡献点。
却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又向前迈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