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的微笑，像一把淬了冰的、精美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指挥洞穴里那本已紧绷到极限的空气。他身后的三名机械改造人，【先知】、【幽灵】、【壁垒】，如同三尊沉默的杀戮神像，散发出的非人气息让洞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你好啊，‘错误’。”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墨菲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见过这个人，在那场几乎让他丧命的遭遇战里。那种居高临下的、视同类为劣等生物的眼神，是他永远的噩梦。他想尖叫，想预警，但他的能力，他那引以为傲的【数据预言】，在凯恩那双平静的眼眸注视下，变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颤抖的烂泥。
凯恩的能力——【链接切断】，是所有依靠协同和数据能力的“变量”的天敌。
“开火！”
第一个打破这死寂的，是张铁拳。这个老兵的字典里没有恐惧，只有威胁等级和应对方案。在他吼出声的瞬间，他身旁的四名亲卫已经扣动了扳机。四道高斯步枪的幽蓝色弹流，足以在瞬间把一台轻型机甲撕成碎片，此刻却咆哮着射向了洞口的入侵者。
然而，子弹……消失了。
在距离凯恩一米的地方，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块柔软的凝胶。代号【壁垒】的改造人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前的空气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形成了一面无形的斥力场。所有的子弹都在那片扭曲中被剥夺了动能，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像一堆无用的废铁。
与此同时，【幽灵】动了。
他的身形并非是单纯的快，而是在原地……“闪烁”了一下。前一刻还在门口，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了四名亲卫的身后。他的手臂，是两柄闪烁着高频振动光芒的合金刃。寒光一闪。
四名身经百战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们的喉咙处，只有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线。
秒杀。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杂兵清理完毕。”【幽灵】的声音，是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
张铁拳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重型爆弹手枪，对准了凯恩。但他没有开枪。他知道，没用了。眼前的敌人，已经超越了常规战术的范畴。
“看到了吗，零？”凯恩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部下的‘杰作’，他的目光，始终玩味地停留在零的身上，“这就是……效率。这就是……秩序。不像外面那些只懂得凭着愤怒乱吼乱叫的野兽。我们，才是进化的最终形态。而你，本该是我们的王。”
零缓缓地站起身。剧烈的精神反噬让他的大脑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但他那双异色的瞳孔，却异常的明亮。
“王？”零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倦的嘲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去清除自己‘主人’不喜欢的‘错误’……你管这个叫王？”
凯恩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僵硬了半分。
“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监察者大人，是这个破碎世界的唯一真理！是祂，给予了我们存在的意义！是祂，将从这片混沌的废土中，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干净的、没有任何‘错误’的新世界！”
“一个没有任何人性的世界。”零平静地补充道。
“人性？”凯恩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就是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外面那些为了一个死人就发疯的蠢货？人性，是这个宇宙最大的‘变量’，是熵增的同义词，是……需要被格式化的病毒！而我，就是最高效的杀毒程序。”
话音未落，他动了。
他的目标不是零，而是瘫坐在地上的墨菲。
张铁拳怒吼着开枪，但【壁垒】的斥力场再次挡住了他。凯恩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就出现在墨菲面前，一只手，掐向了他的脖子。
他要先拔掉这个指挥部的“眼睛”。
然而，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只同样苍白，却沾满了血污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零。
他竟然在凯恩的【链接切断】力场影响下，还能动。他的速度并不快，但却……异常的精准，仿佛早就预判到了凯恩的动作。
“你的‘杀毒程序’……有漏洞。”零抬起头，左眼是深邃的黑，右眼是燃烧着金色数据流的非人光芒。那是属于克洛诺斯的，绝对理性的计算之眼。
“你切断了我与他们的‘链接’，却也因此，让我能更专注于……你。”
在零的视野里，凯恩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高度复杂的集合体。而他那名为【链接切断】的能力，在零的眼中，也显现出了其本质——一种针对系统底层通讯协议的、高权限的……干扰指令。
“你的权限……很高。”零轻声说，“但我的……更高。”
下一秒，零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凯恩无法理解的力量。那不是能量，不是物理冲击，而是一股……纯粹的、混乱的、充满矛盾的……“意志”。
凯恩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力力场，像是被一滴滚烫的岩浆滴穿的薄冰，瞬间出现了裂痕。他与【壁垒】、【幽灵】和【先知】之间的精密数据链接，第一次，出现了延迟和杂音。
“怎么可能？！”凯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零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因为我……就是这个世界的‘bUG’本身。”
他没有选择用这瞬间的优势去攻击凯恩。他做了一件……凯恩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零松开了手，任由凯恩因为震惊而后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精神力，像一张无形的网，没有攻向凯恩，而是……穿透了他，穿透了指挥洞穴的岩壁，投向了山谷的最深处。那个被晨风和所有新生代孩子们共同构筑的、绝对稳定的……【圣域】。
凯恩的战斗本能让他立刻发动攻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却让他停住了脚步。他想看看，这个“错误”，究竟想做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他那被零的意志强行“污染”的能力力场，被动接收到的信息。
那是一幅……画面。
二十七个孩子，正安静地躺在温暖的苔藓床上，沉睡着。他们的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他们的脸上，没有废土居民常见的麻木和恐惧，只有一种……纯净的、安详的恬静。
这不是一幅简单的画面。
凯恩能“感觉”到。他能感觉到，这些孩子的灵魂，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是完美契合的。他们不是像自己和零这样的“变量”，不是在旧世界的规则上打补丁，而是……他们本身，就是新世界的规则。
他们不是“bUG”，他们是……“原生代码”。
紧接着，一股更加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孩子们的梦。
一个孩子，梦见了天空中下起了糖果雨。于是，在凯恩的感知中，【圣域】的物理参数里，真的出现了一条“物质生成概率微幅提升”的临时指令。
一个孩子，梦见了自己长出了翅膀，在山谷里飞翔。于是，【圣域】的重力常数，真的产生了万亿分之一的、无害的、充满童趣的……揺摆。
他们不是在做梦。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梦境，编织着这个新世界的未来。
凯恩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所信奉的一切，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无情地粉碎了。
他为了建立一个“干净”、“完美”、“无错”的世界，不惜背叛同类，不惜化身屠夫，不惜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程序”。他坚信，这是唯一的、正确的道路。
可零……这个他眼中的“终极错误”，却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
一个不是靠“删除”和“格式化”，而是靠“守护”和“孕育”诞生的……新世界。
这个世界，不完美，充满了孩子们天马行空的、不合逻辑的幻想。它混乱、无序，甚至……有点可笑。
但是……
它活着。
它充满了……希望。
“你看到了吗？凯恩？”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却又无比的坚定，“这就是……我为之战斗的东西。这就是……你想要清除的东西。”
凯恩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大脑，那颗被绝对理性和秩序填满的大脑，此刻正被这股充满生命力的、蛮不讲理的“混沌”冲击得一片空白。
他的信念……动摇了。
“闭嘴！！”
凯恩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那吼声中，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放弃了所有的技巧和战术，径直冲向了零。
他要杀了这个人！他要亲手捏碎这个……在他那完美的世界观里，种下了一颗致命的、名为“怀疑”的种子的……魔鬼！
然而，他那因为信念动摇而出现破绽的动作，在张铁拳这样的老猎手眼中，是如此的……明显。
“就是现在！”
张铁拳的爆弹手枪，终于发出了怒吼。子弹的目标，不是凯恩，而是他脚下的地面。
剧烈的爆炸，掀起的气浪，让凯恩前冲的身形，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停滞。
而零，就在等这一刻。
他没有攻击，而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股连接着【圣域】的精神链接，像一根滚烫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凯恩的灵魂深处。
“噗——！”
凯恩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地后退。
他没有受伤，但他的灵魂，却被烙上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一个……关于希望的印记。
“撤退！”
凯恩发出了嘶哑的指令。他不敢再看零的眼睛，不敢再待在这个地方。他怕……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疯掉。
【壁垒】和【幽灵】立刻护送着精神恍惚的凯恩，向洞口退去。【先知】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零一眼，那网格状的电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无法解读的数据流。
猎犬小队，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没有失败，但他们……输了。
洞穴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卫兵的尸体，和满地的弹壳。
零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
张铁拳走过来，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放走了他？”
“杀了他，很容易。”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微笑，“但有时候……在敌人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比在他的脑袋上开一个洞……更有用。”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在他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在那遥远的【圣域】里，一个沉睡的孩子，翻了个身，嘴角露出了一丝……甜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