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流民屯内外,却无半分年节的气息。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混合着焚烧尸体的焦臭,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
胜利的代价,触目惊心。
初步的清点结果,让所有核心成员的心都沉入了谷底。守军阵亡超过一百三十人,重伤五十余,几乎人人带伤。赵铁柱的阵亡,更是让整个武装力量失去了一根重要的支柱。墙垣多处破损,屯门几乎报废,防御设施消耗殆尽。
王老栓带着人清点张溥送来的粮草物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依旧凝重:“粮食够全屯勉强度过这个冬天,药材也解了燃眉之急,尤其是金疮药,能救不少弟兄的命。只是……铁料、硝石、箭矢,这些军资消耗太大,补充的远远不够。”
生存的危机暂时缓解,但战争的创伤,却需要更长时间来抚平。
伤营里,哀嚎声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呻吟和麻木的沉默。吴秀才和沈文舟带着识字的少年们,帮忙登记造册,分发食物和药品,安抚伤员情绪。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甚至面目全非的年轻面孔,吴秀才时常背过身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湿润。圣贤书中的道理,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沉重。
林川下令,将所有阵亡者,无论是乡勇还是溃兵,统一火化,骨灰暂时收集起来。
“待日后安定,我等当择吉地,立英烈祠,让子孙后代,永世香火供奉!”林川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坛前,对着所有幸存者,郑重宣告。他没有提高声调,但话语中的力量,却让疲惫不堪的人们重新挺直了脊梁。这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凝聚人心的仪式。
王老蔫正式接替了赵铁柱的职位,成为流民屯武装力量的副统领,仅次于杨把总。他的任命没有引发任何波澜,在昨日的血战中,他的悍勇、冷静和对“决死队”的指挥,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处理军务时,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和沉郁。
整合在无声中进行。幸存下来的溃兵和乡勇,曾经泾渭分明的界限,在共同流淌的鲜血和并肩作战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他们分享着有限的食物,互相包扎伤口,谈论着战斗中死里逃生的经历。一种基于生死考验的袍泽之情,开始真正取代过去的隔阂与猜忌。
然而,外部的威胁并未远离。
孙小眼派出的哨探回报,巴彦的大军并未远遁,而是在三十里外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重新扎营,舔舐伤口,显然贼心不死。同时,哨探还发现,黑石寨的探马活动越发频繁,几乎到了流民屯的眼皮底下,其意图不言而喻。
“巴彦新败,士气受挫,短期内应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但他像一头受伤的狼,绝不会轻易放弃。他在等,等我们放松警惕,或者……等我们内部出现问题。”刘挺分析道,他的伤势经过处理,已无大碍,但脸色依旧苍白。
“黑石寨……”林川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是认定我们已是强弩之末,想来捡便宜了。也好,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看清楚,流民屯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他立刻做出部署:杨把总和王老蔫负责抓紧时间修复防御工事,整训队伍,将新补充的兵员(一些伤愈归队和达到年龄的青壮)尽快融入防御体系。张五和韩老枪则集中所有工匠,一方面利用缴获的清军兵器铠甲进行修复和改造,另一方面,开始尝试利用现有的材料,小规模地、更安全地恢复“万人敌”和火铳弹药的生产。
傍晚,林川独自一人走上残破的墙头。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墙外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清军营地炊烟,心中没有胜利的豪情,只有如履薄冰的警惕和一份更加沉重的责任。
这一仗,他们守住了。但流民屯的未来,依旧危机四伏。内部的整合尚未完成,外部的强敌环伺,历史的洪流正以更快的速度奔涌而来。
他攥紧了拳头。路还很长,他必须带着这些信任他、追随他的人,在这乱世的夹缝中,走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