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木易下铺的老八孟宜，戴着镜框大的夸张的眼镜，正戴着耳机打游戏，音量开得老大。听到浩然的话，他暂停了游戏，摘下一边耳机，好奇地凑近上铺，伸手推了推那团被子：“二哥？你发没发烧？我抽屉里好像还有上次剩的退烧药，你起来吃点啊，可好使了，出一身汗就好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学渣书呆子的认真。
见对方没反应，孟宜就又回去打游戏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团被子才微微蠕动了一下，从里面传来木易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残余颤抖的声音，虚弱得像刚跑完马拉松：“……没…… 没事。”
“没事你抖得跟电动马达似的？中玄冥神掌了啊？” 睡在木易对面下铺的老三程程，一个出了名胆大包天、行事乖张的家伙，刚洗完澡，正用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刺猬头。
他嗤笑一声，顺手把湿漉漉、带着洗发水味的毛巾甩在自己的床架上，发出 “啪” 的一声。他几步走到木易床下，看着牙齿都在打颤的木易，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我还真没见过谁能哆嗦成你这样，冬天我光膀子出去买冰棍也没抖成你这样，你是不是见鬼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显然完全不信邪。
“…… 可能…… 真见了。” 木易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孟宜的游戏背景音被他关掉，正捧着手机看网络小说的拉姆和刷淘宝打算买双运动鞋的闻风都抬起了头，连坐在窗台边上、捧着泡面桶正吸溜得欢的卡林都忘了搅拌，面条挂在嘴边，一脸愕然。
“啥玩意儿？” 浩然猛地坐直了身体，眼镜都忘了戴，瞪大了那双因为近视而显得有些迷蒙的眼睛，“见鬼？搁那看见的带我们也去见见？”
木易感觉那股盘踞了一整天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似乎随着兄弟们嘈杂的声音、熟悉的体味和寝室的 “人气”，终于开始像退潮的海水般，缓慢地、不情不愿地消退。留下的是冰冷、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虚脱感。
他试探着，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被窝里探出头。平日里黝黑的脸庞此刻却显现出诡异的苍白色，仿佛脸部没有了血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里那份几乎要碎裂的惊恐，总算被一丝茫然的清醒所取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操场上…… 有座山。” 他顿了顿，似乎需要积攒力气，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一座…… 别人都看不见的山。”
“噗 —— 咳咳咳！” 寝室老六胖子正仰头灌着一瓶冰镇可乐，听到这话，一口可乐全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横流，“山？咳咳…… 老二，你他妈梦游呢吧？咱操场有多大你心里没点 b 数？要能放下一座山，校长做梦都得笑醒！咱们那运动场放个假山还行哈哈哈！”
“是真的！” 木易急切地坐起身，动作太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但他顾不上了，语速飞快，试图用语言将那无法理解的景象强行塞进兄弟们的脑海，“就在跑道那头！正对着食堂后门那块草坪！灰白色的，像…… 像石头做的月亮！死气沉沉的！山脚全是发蓝光的草，奇形怪状的！摸着像冰过的铁，还带电！上面全是雾，浓得化不开，那雾…… 那雾像活的！会动！会翻滚！我…… 我碰了一下那草……”
他回想起指尖触碰瞬间袭来的灭顶之灾，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牙齿又开始打颤，“草…… 然后…… 然后就像…… 就像掉进了深渊！感觉…… 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碎、被冻僵、被彻底抹掉了！不是害怕鬼！是…… 是感觉‘我’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语无伦次，眼神里再次浮现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寝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混杂着疑惑、难以置信、一丝好笑，以及，在木易那近乎崩溃的描述和惨不忍睹的状态下，悄然滋生的一丝不易察觉的…… 关切和寒意。毕竟，能让平时还算稳重的木易吓成这样，总归有点邪门。
“得得得！打住！我给你这文盲扫扫盲！” 孟宜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一脸 “众人皆醉我独醒” 的笃定表情，拿起手机快速划拉屏幕，“喏，看权威百科 —— 海市蜃楼！一种光学现象！原理是光线在不同密度的大气层中发生折射，把远处（通常是地平线以下）的景物投射到空中或者地面上了。懂不懂？物理现象！一般发生在沙漠或者海面上，因为温差大嘛！咱这儿……” 他环顾了一下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夜景，撇撇嘴，“嗯，虽然内陆平原城市少见，但理论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嘛！气候异常啊，逆温层啊什么的，都有可能！看着是挺唬人，一座大山突然出现，但其实就是个幻影！假的！跟电影院放的 3d 电影一个道理！有啥好怕的？自己吓自己！” 他放下手机，一副 “真相大白” 的轻松表情。
“听见没？要相信科学！孟博士发话了！” 老三程程把擦头发的毛巾往自己脖子上一搭，一脸不屑地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木易的肩膀（拍得木易又是一哆嗦），“我说老二，你这胆子也忒小了点吧？一座破光学幻影就把你吓成这熊样？缩被窝里抖一天？至于吗你！”
他抱着胳膊，脸上露出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表情，“想当年你程哥我，在省城中心那家号称全国最恐怖的‘猛鬼医院’鬼屋，那可是横着走的！跟我组队的妹子，就是那个长发飘飘长得特别水灵，上次我让你帮我做视频那个。结果呢？进门没多远，Npc 跳出来一嗓子就给吓晕了，直接翻白眼晕过去了！最后还是你程哥我，面不改色心不跳，抱着她照样走完全程！你是没见那鬼屋里的道具，啧啧，肠子内脏挂一墙，血呼啦的，那仿真度，那音效，跟真他妈闹鬼似的……” 程程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 “光辉岁月”。
末了，还不忘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木易，加重了语气，“我看你就是肾虚了，阳气不足，领你程哥去看看，我给你破破。你记不记得去年清明节那晚，我在厕所门口放鬼故事音效吓唬隔壁系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对，李伟！半夜出来放水，刚走到门口，被我录的那段女鬼尖叫吓得‘嗷唠’一嗓子，直接腿一软跪地上了，哭爹喊娘的，尿都快吓出来了！哈哈哈哈！” 程程得意忘形的大笑声在狭小的寝室里嗡嗡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痒。
寝室里的气氛因为程程这番话，又重新活跃起来。浩然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戴上，接着说道：“木易，孟宜说得有道理，可能是海市蜃楼或者其他什么自然现象。咱别自己吓自己，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去现场看看，说不定啥都没有了。”
木易听完，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