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目光霎时聚焦在她身上,室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与白莲教这等早已遍布全国,近年才被朝廷定为邪教的组织不同,西方魔教渊源深远。而朝廷对待他们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只要不生事端,便听之任之;其名下产业但能按时足额缴纳税银,便任其自为。更奇的是,这魔教虽在江湖上与正道斗得你死我活,在朝廷面前却格外安分守己,从不越雷池半步。除了那几个下山历练时大张旗鼓的弟子外,江湖中鲜少有人识得魔教真容,仿佛这些人都隐在迷雾之中,唯有传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
故而当玉簟秋坦言知晓此物来历,甚至声称亲眼见过仿品时,在场众人心下雪亮:此女必定与西方魔教有过牵扯,甚或根本就是魔教中人。
不敬凝视着玉簟秋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中波澜暗涌。这女子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犹如雾里看花,教人捉摸不透。她既是杧慧麾下的耳目,又似与魔教渊源匪浅,如今更出现在这迷雾重重的邙山之中……其身份之复杂,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众人虽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个个屏息凝神,静待玉簟秋的下文。
玉簟秋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朱唇轻启,柔声道:这西方魔教虽说神秘,在江湖上却是如雷贯耳。除却本身实力深不可测外,更因其武学传承之法与众不同。与天下各派迥异,西方魔教奉行的是绝不藏私,讲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露诧异之色。
不敬倒是明白玉簟秋话中之意。江湖各派,无论正邪,历来武功传授多是师徒相承。盖因许多武学精要,单看秘籍难以领会,所谓真传一句话正是此理。他只是未曾想到,世上竟有这般放任自流的门派。
玉簟秋似是看穿众人心思,续道:不错,正如诸位所想。西方魔教的《六欲心经》从不藏私,但凡入了魔教之门,所有秘籍便倾囊相授。但此后是龙是虫,全凭个人造化,再无人过问。
雷谕忍不住插话:如此是否太过儿戏?高深武学不轻传,并非全然出于藏私。若修为未到强行修炼,非但难以大成,更可能反噬其身。譬如崆峒派的《七伤拳》,一练七伤绝非虚言。崆峒派从不乏强练此功,最终经脉尽断而亡者。故而崆峒派才不得不立下规矩,内功火候未到者,不得修习。
玉簟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讥诮。
若是事事都要负责到底,你猜他们还会被称作西方魔教
雷谕顿时语塞,只得讪讪住口。
不敬合十道:“如此说来,这西方魔教倒也开明,竟不怕神功失传。只是这与那邪异木雕又有何关联?”
玉簟秋掩唇轻笑:“你这小和尚端的是心急。好了好了,别这般盯着我看,我这就说与你听。”
她眼波流转,似是觉得不敬这副模样颇为有趣。
她轻挥素手,续道:“大伙儿都知道西方魔教的镇派神功唤作《六欲心经》,但恐怕不知道的是,整个西方魔教实则只有这么一门功夫。”
韩阶闻言失声叫道:“不可能!那西方魔教每隔几年便会现世一个传人,所用兵器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些奇门兵刃。内功表现出来的形式更是千差万别,有的极寒,有的极热,怎可能全都是一门武功?”
玉簟秋白了他一眼,嗔道:“小女子就知道有人要质疑。然而这就是事实,《六欲心经》就是如此玄妙。”
她顿了顿,正色道:“所谓人具七情,亦有六欲。这《六欲心经》对应的正是人心中的诸般欲念。虽然人的欲望外在表现大多相似,但人与人本就不同。一个正人君子的七情六欲,又岂会与一个下九流之辈如出一辙?”
她环视众人,见个个凝神倾听,便又续道:“故而《六欲心经》千变万化,虽同出一源,在外却呈现出万千气象。每个人的心法内核虽同,外在表现却大相径庭。正如那木雕所示,同样是杀戮之欲,有人为守护而战,有人为贪念而杀。欲望虽同,其性各异。”
不敬若有所悟:“莫非那木雕……”
玉簟秋颔首道:“不错,那木雕正是西方魔教用来激发弟子欲念的媒介。通过观想此物,引导弟子体悟自身最深层的欲望,从而修炼《六欲心经》。”
不敬闻言沉吟片刻,指节轻叩桌面道:“如此说来,这木雕的仿制未免太过容易?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岂非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掀起风浪?”
玉簟秋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讥诮:“容易?大师却是不知,此物制作非但不简单,反倒极耗心神。尤其是大师手中这尊,恐怕是某个刚入门的《六欲心经》修习者倾尽全力之作。虽说看上去不出数月,其上附着的六欲之气便会消散殆尽,但这已是那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顿了顿,神色渐肃:“况且此物制作之难尚在其次。六欲之气在朝廷那里可是挂了号的,借西方魔教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朝廷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这番话她说得铿锵有力,言语间对朝廷威势流露出由衷的敬畏,还带着一丝骄傲。
不敬暗忖:好了,又要给这女子添上一重朝廷的身份了。心中虽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
又听说木雕上的气息会自行消散,不敬心下稍安。他毕竟要赴京,随身带着这等邪物总非善策。既然能自然消散,届时在佛前多诵几遍经文,想必也能加速驱散其上缠绕的六欲之气。也不用想着事情结束把它埋在昙隐寺中的某一个角落了。
韩玉此时却突然道:“玉姑娘,若是如你所说,这东西制作不易,那人又怎会轻易将他抛弃在不知名山坳中的一木桩子上,还牵扯到了霍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