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即将终结,来年初五就是自家大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本家的亲戚们在祠堂外相聚,众人趁机既拜了年,又提前道了喜:“怎么大小姐竟没同来么?哦,是在家中安心待嫁吧?大喜之日我们一定上门去贺喜!”
陆老爷子红光满面,一一应酬。
傍晚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陆老爷还收不住笑,直看的陆姝妺心里连连叹气:大姐被绑架的事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跟父亲讲呢!早知如此为难,当初被绑的为何不是自己?
机灵的陆淑遥已经看出了二姐的焦虑,她趁父亲不注意,偷偷碰碰姐姐的胳膊,低声道:“二姐姐是有什么犯愁的事吗?”
“这个...”陆姝妺正走神儿,一时不知怎么应答。
她还没想好从何处讲起。
“不会和大姐有关吧?”陆淑遥突然想到昨夜晚宴上二姐姐的异常,再联想一直未露面的大姐,她禁不住脱口问道。
不料这一声恰好被陆老爷听个正着。
陆老爷回头问道:“嗯?你们大姐怎么了?”
陆姝妺轻叹,她瞥一眼懵懂的三妹妹,这丫头闯了祸还不自知,不过也好,这下子可以开口讲了……
陆老爷毕竟在商场浸染多年,察言观色,以色观人自然不在话下,他一看二女儿的神色就知道她有事欺瞒,陆老爷急了,又问:“怎么?你大姐病情又严重了?”
“爹爹,没有。大姐没有生病,她是...昨日去真如寺接大姐的护卫说,大姐的马车在半途中被劫持,大姐她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不过爹爹别担心,女儿已经派了人去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陆姝妺说得那叫一个心惊胆颤。
饶是陆姝妺平日里再稳重老成,可在自己父亲面前也还是小心翼翼,不敢行错分毫。
果然老爷子大惊大怒:“你这丫头胆子太大!这么大的事儿你现在才说,是要急死为父吗?”
陆老爷气得差点就要在车中站起来,慌得陆淑遥赶忙过去轻拍陆老爷后背,替爹爹一下一下地顺着呼吸。
陆姝妺缩着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小丫头。
唉,早知有这么一出儿,谁叫自己擅作主张呢,生生受着吧!
陆老爷深呼吸半天才平稳气息,他拦下小女儿的手,直剖重点:“这绑匪图的什么?可留下什么要求?”
陆姝妺立刻答道:“绑匪言明,若想换回大姐,必须要拿隋侯珠来换。所以,女儿也没有主张了...”
陆老爷一听惊愣了一下,喃喃道:“又是隋侯珠!这...”
陆老爷深深叹息一声:“但愿往事不要重演呐!”
“爹爹的意思是?”
陆老爷看着同样疑惑的两个女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可知我陆家与朗家的姻亲关系是怎么来的?”
小女儿陆淑遥道:“不是因为两家同为商户,相互协作,几十年的世交情谊吗?”
陆老爷摇摇头:“你们不清楚也难怪,毕竟那时候遥儿都还没有出生,而妺儿你当年也不过才四岁。”
陆老爷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看样子夜间是要有一场降雪啊。
陆老爷放下车帘,眼神中似有追忆。
在驾车的马儿嗒嗒嗒的马蹄声中,陆老爷将当年的事细细道来。
这就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当年陆老爷这一支从本家分离出来,因祖上曾在前朝为高官,也算得上半个世家,陆家的到来在云州城内还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因手里有大笔积蓄,陆老爷又无心仕途,干脆弃文从商,开办了不少商行、酒肆。因擅于谋划变通,且经营得当,陆家在陆老爷的带领下,只短短几年便跻身于云州城的顶层大富户之一。
当时在商场上能与陆家相提并论的只有朗之平,朗家。
朗家世代居于云州城,不论是与商家、官家、武家,都有交情,总之黑白两道通吃。
朗家对于陆家的崛起可谓是忧心忡忡,毕竟谁也不愿意在这繁华的京畿之地被人分一杯羹。
不过好在陆老爷没什么野心,朗家当家人冷眼观察了数年,才渐渐放下对陆家的敌意与成见。
十三年前的中秋,一件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云州城:大员外朗家的两位少爷出外赏花灯时被人绑架了!
云州城内人人皆知,朗家虽财大气粗,但朗老爷却是难得的清雅之人,不似别家妻妾成群,儿女成堆。
他家中只有一妻二子,长子朗峯不满七岁,次子朗崖时年刚满五岁。
朗家唯二的两个儿子都被绑架,这对朗老爷来说可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两个儿子被绑已经两日了,朗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朗老爷已经接连派出了百十人出去打探消息,但都无功而返,朗老爷愈发绝望,整个府上笼罩着低沉气氛的阴霾。
就在朗府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一枝暗箭直射进朗府内堂。
箭上绑着一块雪白的绢布,上面写了猩红色的两行血字:若救两小儿无恙,带隋侯珠交换,地点另行通知!
管家第一时间将箭捧给了朗老爷,朗老爷展开细读,脸色黑成了锅底。
朗夫人聚过来哀求老爷:“老爷,您可一定要救出两个儿子,不论绑匪提什么条件都可答应,任什么再贵重,都不及两个儿子的命重要啊!那可是为妻的命啊!”
朗之平看着悲痛的爱妻,他心里也是苦涩难言,这隋侯珠岂是自己想拿,便拿得出来的?!
这绑匪也是来的古怪,不问珠子的主人去取,偏要绑架自己的儿子,可知那隋侯珠并不在自己手里呀!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但儿子的安危重要,看来自己少不得要去求一求老对头了!
朗老爷命管家备了马车,当即便赶到了陆府,但到了陆府门口,朗老爷又犹豫了。
两家近年来因争夺城中的商业资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现在贸然上门开口求人,这个中滋味,朗老爷还真从来没有受过。
陆府的守门人寂然侍立,眼睁睁看着朗老爷在自家府门前走过来,走过去,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这位商界的巨擘。
如此半晌,朗老爷狠狠一拍掌,似是下定决心般抬头道:“请上禀陆老爷,城东朗之平求访!”
陆家管家前来通知时,陆老爷正在后院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听说朗之平来访,陆老爷十分惊讶,他命下人伺候着换上见客的衣衫,一边听管家将近两日朗家的情况做了简单汇报。
陆老爷心里有底了,他现在只是疑惑,不知在这寻子的紧要关头,朗之平突然到访,是所为何事。
陆老爷前脚刚迈进会客厅,还没有来得及寒暄,就见朗之平当头就跪下了。
这可把陆老爷唬了一跳,他赶紧上前亲自将朗之平扶起来,脸上诚惶诚恐:“这是怎么说的?朗兄比陆某还要大上几岁,陆某绝当不得朗兄一跪!”
朗老爷被搀扶着入了座,脸上悲切不可自抑。
陆老爷只得先发问:“不知朗兄此时上门,到底所为何事?”
朗之平平复了一番情绪,他正了正衣冠,正视陆老爷,开口道:“多谢陆老爷盛情。朗某痴长几岁,就腆着脸叫陆老爷一声老弟。不知愚兄家中之事,老弟可知晓?”
陆老爷实话实说:“弟略有耳闻。但凡有用得着陆某的,朗兄尽管开口。”
朗老爷脸微微一红:“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不相瞒,今日接到绑匪的书信,言明要用一物交换,方可换回我两小儿性命。愚兄实在没有办法,这才顾不得礼仪,贸然上门叨扰。”
陆老爷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异味,他问道:“不知绑匪所要为何物?”
朗之平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他还是豁出去开口了:“正是陆老弟府上的至宝-隋侯珠!”
陆老爷惊得霎时间从椅子上弹起来。
怪不得陆老爷惊诧,这隋侯珠的下落是陆氏一族不为外人知的辛秘,可怎么如今不仅泄露出去,还引得人上门来了?
朗老爷看陆老爷面色不好,他也是一脸忐忑,索性再次开口:“朗某也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论情论理,陆府都没有任何义务来助我朗家。可为人父母,不能置儿子的生死于不顾…我朗家也算薄有资产,愿将全部身家悉数奉上,只盼陆老弟一定息怒,慎重考虑,万不要一口回绝。”
陆老爷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见朗之平神情哀切,心下十分理解与同情。
他低头沉思,朗老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里既忐忑又期盼,他心知此事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愿意抱着一线希望。
半晌后陆老爷终于开口了:“也罢!隋侯珠不过是一死物,万不及人命重要,想来陆家列祖列宗也会赞同我这么做!”
乍一听说,朗之平又惊又喜,更多的则是无言的感动。
陆老爷亲自去了趟陆家密室,亲自将一个古朴典雅的盒子捧来,他当着朗老爷的面将盒子打开,霎时间一道光华倾射而出,满室光辉照耀,竟比天外的明日还明亮几分!
静静躺在淡蓝色缎绒上,如同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明珠,就是失传天下的至宝--隋侯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