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仔的夜晚，从未真正沉睡。霓虹灯像垂死巨兽的瞳孔，在潮湿的空气中明灭不定，将街道切割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然而，在这片熟悉的繁华之下，某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东西，正沿着电缆与阴影悄然蔓延。
支线A：深水埗的亵渎信号
深水埗鸭寮街的夜市，是电子零件的坟场与天堂。空气中混杂着焊锡、旧塑料和隐约的汗臭味。在一间挂着“环球影碟”破烂招牌的店铺深处，o记督察黄志诚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夹克，脸上刻意留下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和周围追逐着廉价电子产品的市民别无二致。
他指缝里夹着一根烧到一半的香烟，烟灰簌簌落下，混入满地狼藉。他的目标，是这家店背后流动的一种新型“货”——并非寻常的盗版电影，而是一种被标记为“灵修专供”的特殊Vcd。线报称，这些碟片与近期多起精神失常、自残案件有关，而购买者，都是一个自称“赛博灵修会”的隐秘团体。
店铺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黄志诚压低声音，用暗语接触：“有冇……‘深海福音’系列？”
老板撩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光彩。他没说话，只是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张没有封面、只用马克笔写着编号的Vcd，推了过来。碟片表面，不像普通光盘那样光滑如镜，反而有一种细微的、如同锈迹般的磨砂感。
“最新一期，”老板的声音沙哑，“效果……好劲。”
黄志诚接过碟片，指尖传来一阵异常的冰凉，仿佛捏着的不是塑料，而是一块寒铁。他付了钱，将碟片揣进兜里，感觉那小块塑料像活物一样，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跟踪一名购买了同样碟片的成员，黄志诚来到一栋唐楼破旧的单位外。门缝底下，没有透出寻常的灯光，反而是一种不断闪烁、带着静电干扰条纹的幽蓝色光芒。他将耳朵贴近门板，没有听到预想的诵经或冥想音乐，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性的嗡鸣，间或夹杂着仿佛来自老旧硬盘读取数据的“咔哒”声。
他冒险用工具撬开一丝门缝。里面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罪恶的老警察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挤满了七八个人。他们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门，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台早已被时代淘汰的索尼pS1游戏主机。那些土灰色的主机外壳被拆开，裸露的电路板上被焊接了各种不明的额外元件，闪烁着不祥的红色和绿色LEd灯。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主机都通过粗劣缠绕的电线，连接到一个放置在房间中央的、不断微微搏动的金属球体上，那球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铁锈的附着物。
所有参与者都戴着连接在pS主机上的老旧VR头盔，他们的身体随着屏幕上快速闪过的、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和色彩乱流而有节奏地抽搐着。屏幕上闪烁的，并非任何已知的游戏画面，而是扭曲的、非欧几里得结构的建筑，以及如同内脏器官般蠕动的机械管道。
他们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通过这台被亵渎的工业造物，进行一种诡异的仪式。低沉的嗡鸣声正是来自所有pS主机光驱同时高速空转的噪音，而那些“咔哒”声，则像是某种存在正试图通过这简陋的硬件，敲击着现实的门扉。
黄志诚感到一阵恶心，不是因为场面，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压迫感。他口袋里的那张Vcd，似乎变得更冷了，几乎要冻伤他的皮肤。他悄悄退开，心脏沉重地跳动着。这不再是普通的邪教活动，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将科技与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嫁接起来的恐怖。
支线b：叛变的血肉
与此同时，铜锣湾一间由洪兴看管的游戏机厅后巷，陈浩南正靠在一面布满涂鸦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几分钟前，他只是想静静。山鸡的死、蒋天生的变异、洪兴内部日益诡异的气氛，以及自己这条突然获得可怕力量、却又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麒麟臂，都让他心力交瘁。
这条手臂，皮肤下不再仅仅是血肉筋络，而是隐约透出暗红色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光泽，触感温热，甚至有些烫手。当他情绪激动时，手臂内部会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精密齿轮咬合的震动。
刚才，一个在机厅里输了钱的小混混出来发泄，一脚踢翻了垃圾桶，恶毒的咒骂声刺痛了陈浩南紧绷的神经。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左臂的麒麟纹身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整条手臂仿佛不再是他的，一种狂暴的、毁灭的冲动顺着神经直冲大脑。
他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向身旁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台废弃电视。不是为了教训那小混混，纯粹是体内奔涌的、无法控制的力量需要宣泄。
“轰——！”
没有正常的碎裂声。那电视屏幕在他拳头接触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不是炸裂成碎片，而是湮灭成了极细微的、闪烁着磷光的晶体粉尘。这些粉尘并非随意溅落，而是在空气中奇异地悬浮、组合，仿佛有无形的双手在操控。
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地跑掉了。陈浩南则僵在原地，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那些漂浮的粉尘。
它们在空中清晰地拼凑出了三个繁体中文字：
「汝即祭品」
字迹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持续了大约三秒，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簌簌落下，在地面积聚成一摊无意义的、带着微弱辐射的尘埃。
陈浩南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那暗红的光芒正在缓缓消退，内部的震动也平复下来。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却从他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祭品？谁的祭品？献给什么？
山鸡临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回荡：“睇真d…香港早就死咗…” 难道，他自己，就是这场死亡仪式中，被选中的那一部分？
交汇：数据深渊的子宫
深夜，陈浩南带着满心的惊疑与暴戾，找到了躲在九龙城寨深处某个信号满格角落的小犹太。他将那张从黄志诚那里得到的、带着锈迹感的Vcd拍在桌上。
“查清楚呢只碟，里面究竟有乜嘢！”陈浩南的声音沙哑，左臂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小犹太，这个瘦弱的黑客天才，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没有多问。他能感觉到陈浩南身上散发出的不稳定气息，以及那张碟片带来的异常磁场。
他没有使用普通的影碟机，而是将Vcd连接到一个他自己改装过的、布满各种指示灯和外接设备的电脑上。屏幕亮起，不是常见的播放界面，而是一行行快速滚动的、无法理解的十六进制代码。
“加密方式……从未见过。”小犹太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同在进行一场紧张的仪式，“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算法，结构……是活性的？”
他调动了多个肉鸡网络，运行了自己编写的十几个破解程序。进度条缓慢地、挣扎般地向前爬行。机箱里的风扇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呼啸，屏幕上的代码流时而稳定，时而扭曲成乱码。
终于，在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攻防后，播放器界面强行弹出。画面是低解析度的、充满噪点的港产老电影《倩女幽魂》。然而，小犹太和陈浩南都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画面色彩饱和度异常的高，演员的眉眼在某种细微的扭曲下，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背景音乐中也混杂着无法忽略的、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小犹太紧盯着屏幕右下角的一个数据监控窗口，那里显示着时间码。当现实时间与影片播放时间同时走到第33分33秒的瞬间——
屏幕猛地一黑。
不是断电的那种黑，而是如同坠入无光深海的、具有粘稠质感的纯黑。
紧接着，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一点暗红色的光芒亮起。光芒迅速扩大，不再是电影画面，而是变成了一个极其庞大、复杂、并且正在缓缓搏动的三维结构。
它像是一个由生锈的钢铁、扭曲的管道、闪烁的真空管和蠕动血肉强行糅合而成的**巨大器官**。无数粗大的、覆盖着锈迹和粘液的管道如同血管般缠绕、延伸，连接着一个个如同锅炉般鼓动的腔室。在腔室的开口处，隐约可见尚未完全成型的、结合了金属与生物组织的恐怖形体在沉浮。整个结构内部，充满了暗红色的、如同熔融铁水般的液体，它们规律地涌动，发出低沉如雷鸣、又夹杂着齿轮转动的轰鸣。
屏幕前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机油、铁锈和腐烂海腥的气味，透过显示器弥漫开来。
小犹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灵魂层面的战栗，胃里翻江倒海。
陈浩南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臂。在那巨大结构图像出现的瞬间，他的麒麟臂如同受到了召唤，变得滚烫无比，内部的震动与他“听”到的、来自屏幕深处那规律的搏动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既是恐惧又是渴望的复杂情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小犹太强忍着不适，声音颤抖地读着屏幕上自动识别出的数据标签，尽管那标签正在不断扭曲、失真：
“信号源解析……非地球坐标……结构识别……匹配中……匹配度87%……标识为——*锈蚀之主’的子宫扫描图……”
“子宫……”
这个词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陈浩南猛地倒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看着屏幕上那亵渎的、孕育着无限恐怖的机械子宫，又低头看向自己那条不受控制、仿佛与之同源的手臂。
“祭品……”他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不是旁观者，他是被选中的祭品，是这恐怖子宫等待着吞噬、用以孕育更可怕存在的养料。而这张看似廉价的盗版Vcd，正是将诅咒无声无息播撒到香港每一个角落的载体，是召唤那不可名状之恐怖的亵渎圣像。
屏幕上的图像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猛地消失，切回了《倩女幽魂》那看似正常的画面。但房间里的两人都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诅咒已通过这工业时代的复制品，深深地烙进了他们的现实，以及陈浩南的血肉之中。
夜还很长，而来自深水埗的亵渎信号与麒麟臂内的背叛之血，共同指向了一个正在逐渐显形的、钢铁与疯狂交织的终局。香港，这座钢铁森林，正在悄然变成一座巨大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