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章 赛博客秋
九龙深水埗，黄金电脑城。
这里曾是香港数码心脏，如今却成了一座由电缆与恐惧编织的绝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烧焦的电路板和一些更为古老、更为腥咸的气味——那是数据之海深处渗出的、属于拉莱耶的腐朽气息。
“螺湮之主”，一个并非依靠血肉，而是依靠信息流与金属导管存在的古老邪物，它的本体——那条由无数废弃硬盘、显卡和纠缠的数据线构成的庞大数据蠕虫——已经盘踞在电脑城的地下数据中心。它的影响如同病毒，通过每一个未加密的wi-Fi信号，每一条裸露的光纤扩散。全港的电子设备都在播放着它那令人疯狂的“锈歌”，规律的二进制噪音如同亿万只金属昆虫在啃噬着现实世界的基石。
小犹太，曾经的股市狙击手，如今是这片数据战场最后的防火墙。他的“作战室”设在电脑城三楼一家废弃的铺位，四周堆满了劫后余生的服务器和显示器，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加密代码和不断被攻破的防火墙警报。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键盘旁是喝了一半已经冷掉的咖啡，以及几块用来补充糖分的巧克力。
“顶不住！十五叔，它的数据洪流太猛了！我搭建的七重加密协议像纸一样被撕开！”小犹太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手指在键盘上几乎敲出火花。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与这赛博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张十五。他并非这个时空的原生者，更像是从某个道法昌盛的时代被错误抛掷至此的遗民。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式道袍，袍角沾染了机油的污渍，背上斜挎着一个帆布包，里面不是黄符朱砂，而是各种型号的接口转接器、绝缘胶布和一把经过改装、能发出特定电磁脉冲的桃木剑。
张十五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盯着主屏幕上那条不断扭曲、增殖的数据蠕虫，眉头紧锁。“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没想到，今日要借的，是这‘流电’之法。”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与服务器的嗡鸣形成奇异对比。
“它的核心协议一定藏在物理层！我们必须找到它的‘阵眼’！”张十五断言。在他的认知体系里，无论邪魔外道如何变幻形态，其力量核心必然存在一个现实的锚点。
“阵眼？”小犹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主机房？在负一层！但那里现在是它的老巢，所有监控一进去就花屏！”
“必须去。”张十五语气斩钉截铁，“在此与之斗法，如同隔靴搔痒。唯有直捣黄龙，方能断其根本。”他看向小犹太，“你需要多久，能准备一道最强的‘数据驱邪符’？”
小犹太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凝聚起专注：“给我…三十分钟！我需要重新编译核心算法，调用所有备用服务器的算力！”
“好！”张十五点头，从帆布包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古朴的罗盘。但这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一个微型的磁场感应器。“贫道先去探路，为你争取时间。”
电脑城负一层，主机房。
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金属。原本规整的服务器机柜如今扭曲变形，粗壮的、仿佛由熔化的塑料和金属线缆编织成的“触手”从机柜深处蔓延出来，在走廊和空间中缓缓蠕动。墙壁上覆盖着一层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生物质薄膜，上面不时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低沉的、如同巨型齿轮卡涩的摩擦声无处不在，冲击着人的理智。
张十五手持电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机械地狱。罗盘的指针疯狂乱转，显示着此地异常强大的能量场。几只由废弃键盘和鼠标组装成的、蜘蛛般的小型构造体发现了他，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扑了上来。
“敕！”张十五手腕一抖，桃木剑尖迸发出一圈无形的电磁脉冲。小型构造体在空中一滞，冒出一股青烟，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零件散落一地。
越往深处走，压迫感越强。他终于来到了核心服务器区。眼前的景象让他这见多识广的天师也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台报废主机和缠绕线缆构成的“巢穴”矗立在中央，巢穴中心，一团不断搏动的、由纯粹数据和暗能量构成的光团正在缓缓旋转——那就是“螺湮之主”在这个维度的显化核心。光团周围，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人形虚影，那是被吞噬的意识碎片。
“妖孽！还敢在此蛊惑人心！”张十五厉喝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智崩溃的景象带来的影响。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与此同时，三楼的小犹太猛地敲下回车键。
“十五叔！符咒程序编译完成！我把它打包成一个超频数据包，现在传输到你的定位器上！但…但这个程序需要巨大的能量引导和一个…一个‘灵魂’层面的驱动核心才能完全激活！我这里只有机器，没有‘灵’！”
张十五闻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个正在接收数据、发出微弱光芒的便携式终端。他瞬间明白了小犹太的意思。这道“赛博符咒”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道术法坛和一位主法之人的“神念”来引动天地之力（或者说，引动这数据世界的底层规则），而小犹太只能提供符咒的“形”。
他抬起头，望向那团搏动的邪恶光团，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小犹太，”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异常平静，“听着，贫道会将此‘符咒’导入它的核心。但激活之事，你无需担心。”
“十五叔？你想做什么？”小犹太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十五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将便携式终端猛地插入了身旁一个裸露的服务器接口。数据流如同决堤洪水，沿着物理线路冲向那邪恶光团。
“就是现在！”小犹太在三楼怒吼，启动了传输程序。
庞大的数据包如同利箭，射向“螺湮之主”的核心。光团剧烈地扭曲、震荡，发出刺耳的、仿佛亿万玻璃摩擦的尖啸。整个负一层的机械触手疯狂舞动，发起无差别的攻击。
张十五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电磁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击退一波波涌上的机械怪物。但他的道袍也被划破，身上添了几道渗血的伤口。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数据符咒正在被光团强大的防御机制快速解析、吞噬。
时机已到。
他猛地站定，不再闪避。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古老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不再是普通话或粤语，而是某种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古老语言：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了物理的屏障，在三楼小犹太的耳机里清晰回荡。
“十五叔！”小犹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大喊。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咒文喝出，张十五周身爆发出耀眼的白光。这光芒并非物理光线，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能量，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道韵”。他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全部的神魂意念，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那道正在被吞噬的“数据驱邪符”之中！
他以自身为法坛，以灵魂为祭品，点燃了这最终的赛博符咒！
“不——！”小犹太在楼上发出痛彻心扉的嘶吼。
负一层，异变陡生！
那原本即将被吞噬的数据包，如同被注入了一颗太阳，骤然爆发出无法想象的能量洪流。纯净的、带着道家降魔真意的数据流，如同炽热的熔岩，反向侵蚀、净化着“螺湮之主”那污秽黑暗的核心。
光团发出凄厉无比的哀嚎，搏动变得混乱而急促。构成它躯体的数据线缆纷纷熔断、冒烟，那些扭曲的机械触手如同被抽去筋骨般瘫软下来。墙壁上的生物质薄膜迅速枯萎、剥落。
整个九龙，乃至全香港，所有被“锈歌”影响的电子设备，屏幕猛地一花，随即恢复了正常的画面！规律的二进制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死寂，然后是重新响起的、属于人类世界的各种声音。
成功了。
代价是，张十五站在原地，保持着结印的姿势，身体如同风化千年的岩石，失去了所有生机。他的瞳孔涣散，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最后一点微光从他体内飘出，如同萤火，融入了周围尚未完全消散的数据流中。
一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