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山门石阶,吹得龙吟风衣摆翻飞。他盯着那道白影一步步走入浓雾,脚步一沉,抬腿追了上去。
“站住!”他在石阶中段拦住去路,声音压得低,却像刀劈在石上。
欧阳雪停下,没有回头。她的肩线微微绷紧,片刻后才缓缓转身。月光落在她脸上,照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你说她安全?”龙吟风盯着她,“那她在哪?让我见她一面。”
欧阳雪垂下眼帘,袖口的暗纹在风里轻轻晃动。“她在合欢宗,过得很好。”
“很好?”龙吟风冷笑一声,“被关在地宫,名单封印,连见一面都要拿命去换,这就叫很好?”
欧阳雪没说话。她抬起右手,指尖拂过眉心那点朱砂,动作很轻,像是在稳住什么。
龙吟风看得清楚。她呼吸比刚才快了半拍,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没出口的话。
“你不敢看我。”他往前一步,“如果她真的没事,你不会连话都说不全。”
欧阳雪终于抬头,目光与他对上。那一瞬,她眼里有东西闪了一下,很快又沉下去。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比之前慢了一拍,“她活着,没受伤,也没受苦。这还不够?”
“不够。”龙吟风直接打断,“司徒灵不是物件,不是你们拿来用完就藏起来的东西。她是人,是我一定要带回去的人。”
欧阳雪的手指蜷了一下,随即松开。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在衡量什么。
“你知道进地宫意味着什么吗?”她问。
“我知道九死一生。”龙吟风握紧剑柄,“我也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替别人遮掩。”
欧阳雪沉默。山风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一道细长的旧疤,颜色发白,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龙吟风注意到了。他没提,只是记在心里。
“你到底是谁?”他换了个问题,“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地宫的事?”
欧阳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不是敌人。”她说,“但也算不上朋友。我只是……不能看着她死。”
“所以你就让她留在这种地方?”龙吟风声音陡然提高,“让她参加什么试炼?让她被人当成祭品?这就是你说的‘不能看着她死’?”
欧阳雪的脸色变了。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吐出一句:“有些事,你不明白。”
“那就说清楚。”龙吟风逼近一步,“别用这种话搪塞我。你要真想帮她,就告诉我她在哪一层,守卫几人,有没有脱身的机会。否则你说再多‘她很好’,我也不会信。”
欧阳雪看着他,许久没动。
然后她忽然笑了下。不是讥讽,也不是嘲弄,而是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笑。
“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她低声说,“可我要是真动手,她立刻就会死。”
龙吟风皱眉。“什么意思?”
“合欢宗有禁制。”欧阳雪望向山巅那座石庙,“一旦有人强行带她离开,她体内的封印会立刻崩解。到时候,不是她杀了别人,就是别人杀了她。”
龙吟风心头一震。“封印?什么封印?谁设的?”
欧阳雪摇头。“我不能说。”
“又是这句话。”龙吟风冷笑,“不能说,不敢说,还是不愿说?你们一个个都把真相捂在手里,拿她的命当筹码,还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她?”
欧阳雪脸色发白。她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浅痕。
“我没有选择。”她声音很轻,“就像她也没有选择一样。”
“那你现在做的事,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龙吟风盯着她,“你说她过得好,可她连自由都没有。你说她安全,可她明天就要进地宫。你说不是敌人,可你站在他们那边。”
欧阳雪猛地抬头。“我没有站在任何人那边!”
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她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她说,“告诉你地宫的事,已经是逾矩。再往前,我也会死。”
龙吟风看着她。他知道她在害怕。不是怕他,而是怕别的东西——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某种一旦触碰就会反噬的规则。
“所以你就躲在这句话后面?”他问,“用‘不能说’‘不能做’当借口,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死路?”
欧阳雪没回答。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龙吟风突然开口。
她停住。
“你说她过得好。”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可一个人要是连梦都不能做,连回忆都不敢碰,还能叫过得好吗?”
欧阳雪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她还记得我吗?”龙吟风问。
欧阳雪的手指慢慢收紧,袖口的暗纹被捏成一团。
“她记得。”她终于说,“但她不能想你。”
“为什么?”
“因为每一次回想,都会加速封印的松动。”欧阳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之间的情分,对她来说,是毒。”
龙吟风愣住。
“所以你们连感情都要控制?”他声音沙哑,“连她心里想什么都不让?”
欧阳雪点头。“这是保命的方式。”
龙吟风笑了,笑得很难看。“你们真是厉害。把她关起来,改她的记忆,断她的念想,还说这是为了她好。”
欧阳雪不再辩解。她转身继续走,脚步比之前快了些。
“等等!”龙吟风再次喊住她。
她没回头,但脚步顿住。
“如果我说,我要硬闯呢?”他问,“如果我不等什么试炼,现在就杀进去,把人带走,你拦不拦我?”
欧阳雪静立片刻。风从山道吹过,卷起一片枯叶,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旋。
“你会死。”她说,“而且,她也会死。”
“那也比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强。”龙吟风手按剑柄,“至少她最后看到的,是我。”
欧阳雪终于回头。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冷漠,也不是犹豫,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东西。
“你不懂。”她说,“她宁愿你永远不来。”
“我不信。”龙吟风一步步走近,“她要是真这么想,就不会在我手上留下那道疤。”
欧阳雪瞳孔微缩。
“你不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龙吟风冷笑,“那是她替我挡刀时留下的。那天她说了句话——‘你要是死了,谁来保护我?’”
欧阳雪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现在轮到我问她了。”龙吟风盯着她,“如果你死了,谁来保护你?”
欧阳雪没说话。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然后她转身,走得更快。
龙吟风没有追。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雾里。
风还在吹。他手握剑柄,掌心全是汗。
“过得很好?”他低声重复,“连话都不敢说全,这就叫过得很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道旧疤在月光下泛着淡色。他记得那天血流得很多,司徒灵脸色发白,却还在笑。
现在呢?
她还笑得出来吗?
他抬头望向山门深处。黑木箱还摆在大厅中央,符纸烧尽,锁扣敞开。那里本该是突破口,可现在他只觉得深不见底。
欧阳雪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回响。
“她活着。”
“她没受伤。”
“她过得很好。”
可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尤其是那句“她宁愿你永远不来”。
荒唐。
如果她真这么想,当初就不会拼了命把他推开。
如果她真不想见他,就不会在昏迷前还攥着他的衣角。
他不信那些所谓的封印、禁制、规则。他只知道一件事——司徒灵在那个地方,而他必须把她带回来。
哪怕她说不要。
哪怕她说别来。
他也得去。
他转身走回大厅门口,靠在墙边站着。夜风刺骨,他一动不动。
辰时还没到。
地宫还没开。
他还有的等。
远处山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石阶上,很轻,但确实存在。
龙吟风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但他没动,也没说话。
只是把手放在剑柄上,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