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济南的第3天早晨，是褚攸宁进手术室的日子。
医院的氛围紧张而忙碌。李意浓平时上班不觉得，今天当患者家属才领略到。
这手术如果是在她工作的那家附院，至少要提前两天住进病房。可在这家医院，听觉植入科虽然享有全院最大比例的床位，却无法给褚攸宁这种非老、非弱、非小的患者安排床位，直到今天“走读生”才有了张床。
蓝色的布帘被拉上，患者正在里边穿无菌手术服。护士抱着个不锈钢文件夹走过来，一看就是找家属签字来了。
对于手术签字的问题，李意浓早有心理准备。作为一名急诊医生，她对签字相关的医疗规范滚瓜烂熟，蛮有信心可以应付。根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及医院手术签字流程规定，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患者，在充分了解手术风险等情况后，是有权自行签署手术同意书的。
褚攸宁不但是成年人，而且心智健全。李意浓肚子里打好发言稿，专等着护士提出签字问题时，好好掰扯掰扯合规性，以弥补患者法定家属不在场的窘境。
护士刚打开文件夹，李意浓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秘书便迅速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褚嘉仁的授权委托书，后边甚至还附着户口本复印件。
看到这一幕，李意浓微微皱眉，本就觉得褚攸宁的父亲没必要签字，如今还委托陈秘书代签，观感实在奇怪。心里不舒服，觉得膈应，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忍住没再多说什么。护士合上文件夹的那一秒，她有些失落，失落于自己和攸宁“不相干”的外人身份。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患者的视野之外，攸宁对此毫不知情。因为有姐姐陪在身边，被推进手术室时，和上次有奶奶陪着一样安心。
“巡回老师！”李意浓趁着手术室电动门合上前，赶紧叫住巡回护士。
“怎么了？”
“巡回老师，咱们院允许用这种自己买的绷带吗？”
“械字号的可以，非医用的不行。”
“是医用的，无菌包装。”李意浓赶紧把手上拎了一早晨的小纸袋递过去：“麻烦您给拿进去吧！谢谢！”
“呦……”巡回护士笑眯眯的感慨：“粉乎乎的，还怪好看！行，放心吧，我给你拿进去，再给器械护士交待清楚。”
“谢谢！”
手术室门外，李意浓静静等着。本来她和陈秘书也没什么话可聊，因为签字的事，她对陈秘书偷偷起了芥蒂，这会儿更是不想搭理。
没过多久，楼道尽头，一位中年女人款款朝着这边走过来。
女人身着一袭剪裁精致的靛蓝色初秋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每一步都透着成熟女性独有的气韵。小羊皮高跟鞋，不懂的人也能看出贵来，鞋跟踩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并不显得突兀，反而为主人增添出几分利落。
远远看过去，李意浓似乎get到了为什么会有人偏爱“姨姨”那一卦。
女人越走越近，越近李意浓看着越眼熟。头发整齐的盘起，几缕碎发恰到好处的垂落在脸颊两侧，脸型被修饰得更显柔顺。面容白皙细腻，眉眼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富贵气质，眼神中既有上位者的锐利，又带着女性的温柔。一条低调的黑珍珠项链环绕在纤细的脖颈间，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与耳垂上的银灰色贝母耳环相互映衬，彰显出不凡品味。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从头到脚都与普通小老百姓有着天壤之别。
终于认出来了，李意浓的脑子里警铃大作：＜这不是视频里那个挨了叶书颐耳光的女人吗？她来做什么！＞
对于江澜的出现，陈秘书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两人还极为熟识的小声交谈起来。
听不清那俩人在说些什么，李意浓不禁猜测：＜她或许早就到了，估计是为了回避与攸宁直接碰面，所以一直等着。直到陈秘书给她消息，她才现身。＞
从礼貌角度，作为晚辈，李意浓应该主动打个招呼。可一想到自己是攸宁阵营的成员，这女人又是褚嘉仁的婚外情人，李意浓就实在不愿意当那种有礼貌的晚辈。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女人却主动朝着她走了过来，陈秘书紧随其后。
“李医生，这位是澜总，替褚局长来看一下手术情况。”陈秘书果真是部委里的秘书，应对自如：“澜总，这位是李意浓医生。之前宁宁被送去医院急救的时候，是李医生接诊的，现在是宁宁的好朋友。”
江澜微笑着从包里取出个小礼盒：“我听老褚提起过你，他对你一直很感恩。这次你能陪着宁宁来济南，他特意嘱咐我准备了一点感谢。宁宁是女孩，陈秘书现在照顾起来还不方便，幸亏你能跟着来。”
两个疑问塞满脑子，李意浓决定先问个不太尴尬的问题：“褚局长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江澜很熟络的，很顺手的，把小礼盒塞进李医生手上拎着的纸袋子里：“原本他今天是要赶过来的。宁宁的舅舅这几天弄了些麻烦出来，老褚正在处理，脱不开身。你大概知道我是谁吧？其实我不应该出现，没办法，老褚不放心，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过来一趟。”
李意浓：“具体不放心什么呢？术前检查的情况，我昨天已经用陈秘书的手机给他发过去了，目前各方面都挺乐观。”
江澜看了陈秘书一眼，像是在要一个建议。
陈秘书适时接盘了澜总不好把握分寸的对话：“宁宁之前不是做过一次这种手术嘛，褚局长知道有一定的风险。万一手术过程中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只有咱俩在现场，不好立刻拿大主意。”
江澜：“手术要做多久？”
李意浓回过神来：“手术时间3个小时左右，算上麻醉和包扎的时间，估计下午1点多才能推出来。”
“那我们坐下等会儿吧。”江澜虽精致，却不像叶书颐那样矫情，貌似不怎么在意公立医院走廊中稍显陈旧的椅子脏不脏。
李意浓也跟着坐下，想说个比较重要的事情，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很善解人意，也很坦然自若，江澜主动开了口：“待会儿宁宁一推出来，我确认好她没事就走。”
沉默了好一阵子，李意浓终于把那会儿没问的另外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刚才你说陈秘书现在还不方便照顾……”
“小陈，你这两天该不会没什么进度吧？”江澜笑着看过去，蛮有些家长开小辈玩笑的语气：“李医生能这么问，那你肯定就是没进度。”
陈秘书：“我没什么机会和宁宁单独相处。”
江澜：“没关系。等宁宁恢复了听力，性格会更开朗一些，你多约着她到处转转，给自己制造些机会。我听老褚说过，宁宁失聪之前是很活泼好动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