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俯视。
北平天空的云彩,都是灰蒙蒙一片。
雾霾中,携带着风沙。
九宫格般的城池,大方格子套小方格。
小格子里,一个毛寸脑袋的汉子,蹲在自家屋檐下,仰着脑袋漱口。
“三儿~”
刚走出西厢房的乌老三,揉着眼睛接过,和尚递过来的牙刷跟茶杯。
洗漱好的和尚,穿个无袖马褂,背着手走出自家大门。
北锣鼓巷,估衣铺仓库,和尚站在大门前,啪啪啪的拍着大门。
几声敲门声过后,光着膀子肩头上挂着条毛巾的半吊子打开大门。
“大哥~”
和尚对着半吊子点了点头,随后背着手走进院子里。
两间西厢房,是半吊子跟孙立业的住处。
三间北房是估衣铺储物仓库。
两间东厢房,跟三间倒座房是旧货铺储物仓库。
和尚拿出钥匙,打开东厢房。
屋子里头,桌椅板凳,四方桌,都是昨天拉回来的。
名贵家具不说,其他次一点的物件都不少。
鎏金座钟,紫铜楠木留声机,碧玉牧童放牛雕刻摆件。
牵牛花水晶台灯,西洋油画,各式各样的琉璃酒杯,还有成套的咖啡杯,西式餐具。
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更多。
毕竟昨天和尚,都把人家厕所墙上挂的镜子都给拆了回来。
洗漱完毕的孙继业跟半吊子,站在东厢房门口,看着和尚在屋里摆弄各种物件。
和尚盘算了一会,站起身指着门外的两人。
“这些东西,全部擦一遍,摆到铺子里卖。”
“吃完早饭,你俩立马干活。”
和尚有点不放心,对着两人指着房间里东西说道。
“这些东西你们千万别瞎捣鼓。”
和尚说话的同时,指着那些被拆分的千工拔步床还有罗汉床。
“甭想着找活干,假勤快。”
如同下人的孙继业两人,站在门口,点头弓腰,表示知道了。
“甭傻愣着了,跟我出去买吃食。”
锁好大门的和尚,带着两个仆人,背着手往南锣鼓巷走去。
一路上没少跟街坊邻居打招呼。
由于历史原因,东城区在过去都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
南锣鼓巷更是住着大量文人墨士,高官要员。
所以这条街上,早餐铺卖的吃食都高档些。
和尚带着两人走进一家馄饨店。
铺子门口,和尚开始吆喝起来。
“老侯,六碗馄饨,三碗堂食,三碗给我送家里去。”
“二十个褡裢火烧这里吃,六个一起送到家~”
正在收拾碗筷的早餐铺老板,看到和尚三人进来,笑着回话。
“和爷,您坐会~”
他把手里餐具端到后院,回来站在和尚身旁擦桌子。
“和爷,您铺子要是再招伙计,我把侄子送您那。”
和尚抬起胳膊,用小拇指挠了挠头。
“您说笑了~”
早餐铺老板,擦完桌子站在一边说话。
“做您伙计,吃的比地主老财都好。”
“说句实话,在您手底下干活,不给工钱我都乐意。”
“不到半拉月,您带着这两位小兄弟,在铺子里愣是吃了普通人一个月工钱。”
“您说,您这样的爷哪里找。”
几句话的功夫,二十个褡裢火烧被伙计端上桌。
半吊子坐在和尚对面,一个劲盯着桌子上的褡裢火烧,眼睛都不带眨。
和尚跟掌柜子闲聊一会,三碗馄饨也被端上桌。
一旁的孙继业,给和尚拿好餐具,等着他发话。
和尚夹着一块火烧,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吃了。
好嘛~
他这一点头,半吊子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筷子都不使,直接左右开弓,两手各抓着一个火烧。
成年男人巴掌大的肉馅火烧,他是三口一个。
这样的场景,和尚已经见怪不怪。
他细嚼慢咽的吃着馄饨,品着火烧。
半吊子吃饭的场景,已经在这家铺子里形成一道独特风景线。
已经有几个客人,每天来馄饨店吃早餐,就为了看他吃饭的模样。
用那几位爷的话说,半吊子大口吃饭的模样看着倍儿香。
柜台里,掌柜子还跟伙计闲聊打赌,赌半吊子一碗馄饨,多长时间吃完。
“输了,明个早到铺子半个时辰。”
伙计听到自己老板的话回道。
“赢了您给我加五毛工钱?”
掌柜子,听到伙计要加工钱的话,没个好脸色。
“吖的上脸了,小心我淬你”
“赶紧给和爷府里送烧饼去~”
和尚一个火烧才吃完,对面的半吊子,已经吃掉八个。
吃完早饭的和尚,在家待了两个小时就待不住了。
他拿着皮包,跟大舅子嘱咐一番,去往南横街旺盛车行。
旺盛车行,和尚一进院,就看见吃饱喝足的李六爷,坐在摇椅上,提笼逗鸟。
当他看见和尚来了以后,乐呵呵的打招呼。
“呦~”
“和爷,您今个怎么有空过来瞧瞧我?”
和尚走到他身旁,坐到圆凳上,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他把信封放到桌子上,看着逗鸟的李六爷。
“六爷,我这有笔大买卖,想请您搭个桥~”
摇椅上的李六爷,听到大买卖,精神劲都不一样。
他把鸟笼放到圆桌上,拿起信封。
信封里全是昨天照相师傅,在钱老爷府上拍的家具照片。
摇椅上的李六爷看完照片后,等待和尚开口。
一旁的和尚,逗着笼中八哥回话。
“照片上的家具,价值不菲。”
“想请您搭个桥,牵个线,带小子去趟李三爷府里。”
明白他意思的六爷,没有直接回话。
他起身提着鸟笼,看着笼中的八哥说道。
“刚养这鸟,我打眼这么一瞧。”
“嘿~”
“觉着一般。”
“可是呢,养着养着,爷有点喜欢这会说人话的鸟。”
如同说单口相声的李六爷,深深看了一眼和尚,随即接着逗鸟。
“可又养了它一段时间,您猜怎么着。”
和尚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骨,蹲到柿子树下乘凉。
听到这几句话,和尚已经明白李六爷的意思。
“您更喜欢了。”
提笼架鸟的李六爷,走到和尚身边蹲下。
“被您说着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用力一巴掌拍在和尚大腿上。
清澈的巴掌声响起后,和尚疼的忍不住直咧嘴。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吹着口哨逗鸟的李六爷。
“您这一巴掌有啥说头?”
李六爷摆着左手摇着头。
“没说头,就说鸟。”
接着他站起身,提着鸟笼,围着圆桌转圈。
嘴里逗鸟的口哨声也没停。
笼子里的黑八哥上窜下跳,还口吐人言。
“贱骨头,贱骨头~”
李六爷指着笼子里,开口说人话的八哥。
“瞧见没,会骂人~”
“又养了它一段时间,爷发现这鸟,不光说人话,踏马的还会说鬼话。”
提着鸟笼的李六爷,从圆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蹲在一旁的和尚,站起身上前一步帮忙点烟。
和尚晃了晃手,把洋火甩灭。
他看着嘴里叼着烟,鼻孔冒烟雾,手提鸟笼的李六爷,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那会爷心里想着,这鸟跟谁踏马学的。”
“爷整整守了它两天,一步都没离。”
和尚听到李六爷说,守它两天这句话时,身体一僵。
李六爷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和尚。
然后他突然转身,用夹烟的手指,指着笼中之鸟。
“看了两天,才他娘的终于搞明白。”
“这滑头鸟啊~”
“踏马的,它跟外面一群人学坏了~”
手提鸟笼的李六爷,把鸟笼放到圆桌上。
接着他躺在旁边的摇椅上,看着和尚。
“爷不甘心呐。”
“爷心想着,我这七十块大洋买只鸟,总不能就这么给养废了吧~”
两句话说完,李六爷整个人躺在摇椅上看着天。
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接着说道。
“爷每天手把手教它说吉祥,安康。”
李六爷说到这里,用夹烟的手,没好气指着笼子里的八哥。
“老子养它这么些年,前段时间总算瞧出来了~”
“我泥马~”
“这鸟它有反骨。”
“当面吃我喂的食,说着我爱听的话,转头背对着爷开口骂人。”
“养到这里,爷是对它又爱又恨。”
躺椅上口干舌燥的李六爷,坐起身子,拿起圆桌上的紫砂壶喝了一口水。
两口水下肚,李六爷左手香烟,右手紫砂壶,瞧着蹲在对面树下的和尚。
“稀罕他的时候,老子恨不得它能变成人,做老子儿子~”
“恨的时候,老子牙咬着,想把它鸟毛,一根根拔了。”
李六爷说到这里,放下紫砂壶,咬牙切齿的比划拔毛的动作。
和尚听着他指桑骂槐,暗有所指的话笑着说道。
“六爷,这好办,您交给我。”
李六爷暗有所指的话,和尚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守它两天这句话,意思是以前监视过,他手里有和尚的把柄。
李六爷拐弯抹角的一番话,就是告诉和尚,别想着把他当垫脚石,接触李三爷扩圈子,然后甩了他。
他手里有和尚把柄,可以轻易弄死和尚。
在李六爷疑惑的表情中,和尚站起身子走到他身边。
和尚提起圆桌上的鸟笼,举过头顶。
接着打开笼门,把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八哥,放出来自由飞翔。
展翅高飞的八哥,在两人的目光中,迎着阳光飞翔。
空中飞翔的八哥,一身乌黑亮丽的羽毛在阳光下,身上折射出五彩绚丽的颜色。
和尚看着飞远的八哥,笑着对李六爷说话。
“眼不见心不烦。”
“您瞧瞧,这不就心顺了~”
李六爷摸着自己大光头,站起身,围着和尚转圈。
“您说的轻巧,可是老子花的那些心思跟钱,全他娘打水漂了?”
和尚似笑非笑的看着六爷。
“您又错了。”
“我跟您赌,这只八哥离不开您,他飞了一圈还会回来。”
一句话说完,俩人坐在圆桌边,仰头看着天空。
一句话都没有的两人,就这么仰着头看着天空五分钟。
当两人脖子都有点酸痛时,被放飞的八哥飞了回来,在两人头顶上盘旋。
和尚指着天上盘旋的八哥,笑着说道。
“您瞧,我就说它离不开您,更舍不得您。”
“这不,屁颠屁颠回来了。”
和尚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脖子,看向一旁的李六爷。
“这鸟聪明着呢,知道吃谁家的食,离了您,它知道自己没好日子过。”
“您呢,以后甭天天把它关笼子里。”
“这么关,甭说鸟,人也受不了~”
和尚拿着紫砂壶,给李六爷倒杯水。
“您呢,使劲让它飞。”
“累了,饿了,它自个就回家。”
“这样您养着也省心。”
李六爷听到和尚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他侧身看着和尚,拿着手指,指向自己。
“我图嘛?”
“合着,那鸟把我当大傻冒了这是。”
和尚笑着安抚,愤愤不平的李六爷。
“您着什么急~”
“听我把话说完。”
“这鸟啊,它聪明。”
“指不定哪天会给您带来惊喜。”
“要是哪天,这鸟从外面,给您叼回来金戒指,美刀,您不就赚了~”
和尚话没说完,天上盘旋的八哥,落在李六爷肩头梳理羽毛。
李六爷,扭过头斜着眼,看着在自己肩头梳理羽毛的黑八哥。
“要是哪天,这鸟碰到更好的主,它不不回来了,您说怎么办~”
和尚盯着李六爷肩头八哥说道。
“还是那句话,这鸟聪明着呢。”
“它通人性,知道谁对自个好,谁有坏心思。”
“不管再好的食,您沾了屎喂它,您看他吃不吃。”
和尚说完两句话,伸出手指头,轻轻碰了碰,李六爷肩头梳理羽毛的八哥。
“再说,这鸟您带出去,没少给您挣脸,您早就捞着了。”
“说点胡话,鬼话,骂两句脏话,又算得了什么,知道回家不就成了~”
和尚想通过李六爷的关系,接触李三爷扩圈子。
这一举动,也惹来了李六爷的猜测之心。
什么人养什么鸟,和尚是他关不住,养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