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彤彤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脸却越发清瘦。
这天曹云飞从公社回来，正撞见小媳妇蹲在院子里吐得昏天黑地，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了。
这不行！曹云飞一把将人抱回炕上，转头就往外冲，我去请大夫！
回来！李凤英一把拽住儿子，大夫管啥用？得补！细鳞鱼的鱼鳔最养胎，当年我怀你的时候...
曹云飞没等老娘说完，已经抄起冰镩和渔网往外跑。
黑云见状要跟，被他按着脑袋推回院里：今儿个不能带你，鱼精着呢！
村东头的老泡子是片深水潭，夏天都凉得刺骨，这会儿早冻得结结实实。曹云飞踩着积雪来到冰面上，先用脚试探了下厚度——少说有两尺，结实得很。
选好位置，他抡起冰镩开始凿洞。镩尖砸在冰面上，溅起晶莹的冰屑。凿了约莫一尺深，冰层突然裂开条缝，曹云飞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了半截！
他慌忙抓住冰镩横在冰窟窿上，这才没完全掉进去。棉裤瞬间被冰水浸透，沉得像灌了铅。
挣扎着爬出来后，曹云飞冻得牙齿直打架。但他没回家换衣裳，而是找了根长树枝探了探——原来这底下是处暗流，冰层比别处薄。这种地方最容易聚鱼。
重新选了位置，这次他学乖了，每凿几下就试试厚度。终于凿出个脸盆大的冰洞，清澈的河水立刻涌上来，冒着丝丝白气。
曹云飞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里面是李凤英特制的鱼饵——玉米面混着香油和白酒揉成的团子。他掰下一小块挂在钩上，轻轻放进冰洞。
等了约莫一袋烟工夫，浮子突然沉了下去。曹云飞眼疾手快往上一提——好家伙，是条半尺长的鲫鱼！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活蹦乱跳的。
开门红！曹云飞乐呵呵地把鱼放进带来的水桶里。
接下来运气越来越好，不到俩时辰就钓了七八条。最稀罕的是有条细鳞鱼，足有巴掌大，银白的肚皮上泛着淡淡的粉红。
彤彤有口福了...曹云飞小心翼翼地把鱼鳔取出来，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
正当他准备收工时，冰洞里的水突然剧烈翻腾起来。曹云飞定睛一看，好家伙——是条大鲶鱼！看那须子的长度，少说十来斤！
他连忙换上加粗的鱼线，重新下钩。鲶鱼狡猾得很，几次试探都不咬钩。曹云飞灵机一动，把最后一点鱼饵捏碎了撒进洞里。
这招果然灵验，不一会儿鲶鱼就上钩了。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拽着鱼线在冰下来回窜。曹云飞不敢硬拉，只能跟着它左右移动。
突然，脚下传来一声脆响——冰面又裂了！曹云飞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冰上。鲶鱼趁机猛拽，竟把鱼竿拖进了冰窟窿！
我的竿！曹云飞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捞，结果整个人栽进了冰窟窿！
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棉衣吸水后变得像铁块一样沉。曹云飞拼命扑腾，却怎么也够不着冰沿。眼看就要沉底，他突然想起腰间的猎刀——管大山送的，刀鞘上永远缠着圈绳子。
抽出猎刀，曹云飞用尽全力往冰面上扎。刀尖卡进冰层，他拽着绳子一点点往上爬。终于冒出头时，嘴唇都冻紫了。
哆哆嗦嗦爬上岸，曹云飞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油纸包——还好，鱼鳔没湿。至于那条鲶鱼，早带着他的鱼竿跑没影了。
赔大发了...曹云飞苦笑着拧干衣裳。那鱼竿还是管彤彤用攒了半年的布票给他换的。
回家路上，他路过王婶家，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王婶男人去年工伤走了，留下个怀胎七月的媳妇和三个娃。
曹云飞停下脚步，从水桶里捞出两条最大的鲫鱼挂在王家门环上。想了想，又添了一条。
到家时天已擦黑。管彤彤见他浑身湿透，惊得差点从炕上滚下来：你这是掉冰窟窿里了？
没事儿，曹云飞咧嘴一笑，弄到好东西了。说着掏出油纸包，细鳞鱼的鳔，娘说最养胎。
李凤英闻声进来，一看儿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作死啊？冻掉下巴咋整？边说边扒他衣裳，赶紧上炕暖暖！
管彤彤红着眼圈给丈夫擦身子，小手触到他后背时突然一颤——有好几道被冰碴子划出的血痕。小丫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傻子...我不要鱼也行...
那不成，曹云飞把她搂进怀里，我闺女...也可能是儿子...必须吃最好的！
李凤英端着姜汤进来，闻言撇嘴：就知道贫！把汤喝了！
正闹着，院门被拍得山响。开门一看，是王婶领着三个孩子，手里提着那三条鲫鱼：云飞啊，鱼是你挂的吧？这不能要...
婶子，曹云飞把鱼推回去，我今儿个收获多，吃不完该坏了。
王婶还要推辞，李凤英直接拎过鱼进了厨房：正好炖锅汤，都在这儿吃！
不一会儿，满屋都是鱼汤的鲜香。王婶家大娃扒着灶台直咽口水，曹云飞看不过去，先给他盛了碗：小心刺。
管彤彤捧着细鳞鱼鳔炖的汤小口啜饮，突然皱起眉头：腥...
得趁热喝，李凤英哄道，娘给你搁点胡椒粉？
小丫头摇摇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然后趴在炕沿干呕。曹云飞心疼得直搓手：要不...明天我再去弄点别的？
管彤彤一把拽住他，我喝！为了孩子...
夜深人静时，曹云飞突然被阵细微的响动惊醒。睁眼一看，管彤彤正蹑手蹑脚地往厨房去。他悄悄跟上，只见小媳妇打开橱柜，端出那碗鱼鳔汤，捏着鼻子又喝了几口。
傻丫头...曹云飞心头一热，从背后抱住她，凉了就别喝了。
管彤彤吓得差点摔了碗，转身捶他：吓死我了！随即不好意思地低头，娘说...对孩子好...
第二天一早，曹云飞又去了老泡子。这回他带了靳从起——这货昨天刚休假回来，听说曹云飞掉冰窟窿的事，非要跟着来看笑话。
曹哥，你这不行啊，靳从起边凿冰边嘚瑟，看我给你露一手！
他凿的冰洞比曹云飞的大一倍，还搬来块石头当凳子。两人刚坐下，冰洞里的水突然像开了锅似的翻腾起来。
大鱼！靳从起兴奋地抓起渔网就往里捅，结果捞上来个毛茸茸的东西——是只水獭！
这小家伙被网住也不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人。靳从起乐了：嘿，还是个活的！
水獭突然一扭身，从网眼里钻了出去，跳回水里。临走还不忘叼走他们刚钓上来的鲫鱼。
这贼东西！靳从起气得直跺脚。
曹云飞却若有所思：我听说水獭洞里有宝贝...
两人顺着冰面找了一圈，果然在岸边发现个隐蔽的洞口。靳从起自告奋勇要掏洞，刚伸手就地缩了回来——被母獭咬了一口！
活该，曹云飞给他包扎，人家护崽呢。
最终他们也没动水獭窝，反倒把钓来的小鱼扔了几条在洞口。母獭警惕地观察了半天，才叼着鱼缩回洞里。
图啥啊？靳从起不解。
曹云飞望着平静的冰面：万物有灵，都不容易。
回家的路上，两人绕道去了趟供销社。曹云飞用积攒的工业券换了口新铁锅——原来那口被王婶家大娃不小心摔裂了。
你呀，靳从起摇头，对自己抠搜，对别人大方。
曹云飞笑而不语。上辈子他穷困潦倒时，也曾受过乡亲们一饭之恩。如今日子好了，怎能不记着？
转眼到了年根底下。屯子里家家户户开始备年货，曹云飞也琢磨着给媳妇弄点新鲜物事。这天他正在院里劈柴，忽听墙外有人喊：老曹家来信了！
是县里的邮递员，送来个牛皮纸包裹。拆开一看，是靳从起寄来的——两包奶粉，一本《育儿手册》，还有张字条：给我干闺女的！
管彤彤红着脸啐了一口：谁说是闺女了...
除夕夜，曹家堂屋里热气腾腾。王婶带着孩子来了，管大山一家也到了，连独臂张和鹰眼刘都拎着山货来凑热闹。
李凤英炖了一大锅酸菜白肉，管彤彤挺着肚子给大家盛饭。曹云飞陪着老猎户们喝酒，听他们讲古早年间打猎的趣事。
要说最补的，还得是林蛙，独臂张抿了口酒，开春我带你们去抓！
还有猴头菇，鹰眼刘补充，那玩意儿长在悬崖上，可遇不可求...
曹云飞默默记在心里。看着媳妇日渐红润的脸颊，他暗下决心：等开春，一定要把这些山珍都给媳妇弄来！
守岁时，管彤彤靠在丈夫肩头睡着了。曹云飞轻轻把她抱回炕上，大手覆在那隆起的腹部。突然，他感觉掌心被轻轻踢了一下。
曹云飞又惊又喜，这小子...闺女？练拳脚呢！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黑云趴在灶台边啃骨头，五只小狗崽在它身边挤成一团。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勾勒出温柔的曲线，像母亲环抱着沉睡的村庄。
这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让曹云飞觉得格外踏实。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在心里默念：娃啊，爹一定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