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陆军向来与百姓同甘共苦，平日里遇上逃荒避难的老弱妇孺，只要遇见了，都会带回来安置妥当，哪有眼睁睁看着人受苦的道理？
张阳望着眼前这群朴实又热忱的战士，心头一热，眼眶悄然湿润。
若不是屋内光线昏暗，旁人定会瞧见他脸上滑落的泪痕。
“现在你也清楚我们的难处了。”李清河接过话头，语气沉稳，“况且上次你还顺走了那个军官的徽章……光靠我们弄来几套军服也没用，曰军一眼就能识破真假。”
“语言不通，行动受限，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他们那边会有一次例行巡查，正是我们派人潜入的好机会。”
“人选我们挑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如今看来，最合适的人就在眼前。”
说到身手敏捷、动作灵巧，整个队伍里除了李清河，恐怕没人比得上张阳。
当年他偶然得到一本《武林外传》，靠着书里的招式日夜苦练，才练就了一身轻功似的本事。
这种隐秘任务，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这件事我可以揽下来，”张阳坚定地说，“但在我动手之前，必须先回趟家，把我爷爷接过来。”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儿遭罪。”
这话刚说完，周围几个人齐声赞同。
李云龙和高明生当即嚷嚷着要陪他一块走：
“你家离这儿远吗？咱俩壮劳力，直接把你爷背过来都行！”
三人匆匆告别战友，踏上了通往张阳老家的山路。
一路上满目疮痍，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三人默默无言，心情沉重。
谁能想到，曰军竟把一个村子糟蹋成这般模样？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死鸡死狗，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无人收拾。
唯有天上盘旋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落下啄食，才让这片死寂之地透出一丝活气。
“你们村原先有多少人？”高明生忍不住问道，“怎么现在看起来空荡荡的，连个影儿都没有？”
他在绿沼泽一带打游击快一年了，周边村落的情况基本都摸清了，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们村叫柳叶村。”张阳低声回答，“村口那棵大树就是柳叶树，听说已经有1300多年了。”
“老辈人都说，那是护村神树，保佑祖祖辈辈平安顺遂。”
“可曰军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砍倒了。”
对村里人来说，那棵树不只是树木，更是信仰的寄托。
就像敬神拜天一样虔诚。
如今树倒了，人心也就散了。
“靠山塌了，他们又在村里另立规矩，设了伪政权。”
“逼着我们无偿干活，谁不听话就拿鞭子抽，拿枪指着脑袋。”
张阳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留下李云龙站在一旁，脸上一阵尴尬。
他原以为靠着自己那套刀法，至少能护住狼山一带的几个村子，让乡亲们安生过日子。
可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村口那口老井早已干得见底，井边的绳子还吊着个破桶，在风里轻轻晃荡，仿佛在诉说无人倾听的孤寂。
整个村庄静得吓人，连狗都不叫一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抽走了生气。
张阳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熟悉每一条小径、每一堵断墙。
若不是本地人，怕是转几圈就得迷路。
他带着两人穿过荒草丛生的小道，推开自家那扇斑驳的木门。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往常爷爷咳嗽的声音传来。
张阳心头猛地一沉，顾不上解释，快步冲向堂屋，一把推开门。
他没出声，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又悄然归于平静。
“爷爷，是我没用……没能陪在您身边。”
“都是孙儿的错，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扔下我一个人，活在这烂透了的人世。”
“您盼了一辈子的事，我也答应了捌陆军，我要去打仗，要替您完成心愿。”
他独自跪在灵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高明生和李云龙站在门外，一时不知所措，又被那低语勾得忍不住往前几步。
透过门缝，他们看见床上躺着个人影，脸色灰白，毫无动静——人已经走了。
听到张阳的话，他们才明白，老人已悄然离世。
“娃啊，起来吧，生死有命，来世你们还能做祖孙。”
“别太伤心了，你爷爷的后事我们包了，他也盼着你走上正道。”
“进了队伍就好好干，他在天上看着呢，一定会安心的。”
爷爷的离去，彻底击垮了张阳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从小没了爹娘，爷爷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如今这根最后的线也断了，悲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众人急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过了好一阵子，张阳才缓缓睁眼。
“你爷爷的身子我们先安置在地窖里了，阴凉，等你醒过来再办。”
“他这么做，恐怕就是不想拖累你，想让你轻装上阵，安心参军。”
“你要懂他的心意，好好送他一程。”
李云龙说得实在。
他知道，老人年岁已高，瘫在床上多年，自知时日无多。
与其拖累孙子，不如早早走开，成全孩子的前程。
张阳听完，不再流泪，眼神空洞，像是魂被人抽走了一样。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赤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爷爷的屋子。
高明生和李云龙默默跟在后面。
到了床前，他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握住了爷爷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
“爷爷，这个世上就剩您一个亲人了，现在您也走了，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
“可我知道，您希望我去打鬼子，去当兵，去做个有用的人。”
“我懂您的心，我会走您想让我走的路。
您放心，走吧……”
看着张阳终于理清了心思，高明生和李云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若他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上了战场必定分心，任务难成，反而害人害己。
“既然你想通了，下午就把老人家的事办了吧。”
“风水我不太懂，但像你爷爷这样的老人，多半早给自己挑好了地方。”
李云龙出身农村，见过太多老人在临终前为自己选坟地。
那是他们对生命最后的安排，不愿给后人添麻烦。
张阳的爷爷也是这样。
在他还能动的时候，曾牵着孙子的手，走遍屋后的山坡。
最终选定了一处朝南的缓坡——每天太阳一出来，第一缕光就能照进坟头。
背靠青山，面朝朝阳，他说：“我就想看着天亮。”
这地方偏僻荒凉，平日里鲜有人至，正适合老人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