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上的两点火光排成一线,缓缓移动。叶天寒站在主台边缘,手指搭在血刃刀柄上,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他没再看那火光第二眼,转身大步走向东墙缺口处堆着的火油罐。几个兵正低头清点数量,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都搬过来。”叶天寒蹲下身,掀开一个陶罐的封泥,凑近闻了闻,“全集中到东侧墙后,留一根引线通出来。”
“统领,这……”一个老兵迟疑道,“雨刚停,麻布怕是点不着。”
“那就晾干。”叶天寒把罐子放回原地,顺手从腰间抽出短匕,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比水热,洒上去就能燃。”
那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赶紧招呼人去搬罐子。
陈虎靠在西侧掩体的断柱旁,左肩裹着的布条又被渗出的血染深了一圈。他看见叶天寒走过来,抬手想拦:“你真打算拿火油砸车?三十辆箭车连成片,一发偏了就是自焚。”
“不是砸。”叶天寒从旁边抓起一支未上弦的箭,将刀鞘插进土里,用箭杆比划着角度,“是从这儿甩过去,打头一辆的车辕。他们用的是浸油麻包做引信,一点就炸。”
“那你得扔得准。”
“我不准。”叶天寒咧嘴一笑,“但我有风。”
话音刚落,远处山脊火光骤然拉长,三盏灯排成三角,一闪即灭。
叶天寒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身边空罐:“进掩体!弓手趴垛口下,别露头!”
命令刚落,天边便响起一阵闷雷似的轰隆声。不是雷——是轮轴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
紧接着,第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入主台旗杆,发出“夺”的一声脆响。下一瞬,漫天黑影遮住了晨光。
箭雨来了。
铁簇箭带着尖啸砸在墙上、地上、残梁上,噼啪作响。一名新卒刚探头查看,额头就被擦出血痕,惊叫着缩回去。
李四蜷在东墙拐角,怀里抱着半罐火油,双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一支箭斜插进他右腿外侧,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往后一仰,撞在石堆上。
他张嘴想喊,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抽气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咬牙伸手去拔箭,可指尖刚碰上箭羽,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
他开始往背阴处爬,膝盖拖着伤腿,身后留下一道湿红的印子。
“李四!”同火的老兵压低声音吼,“别动!趴着!”
可李四听不见。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想离那漫天飞箭远一点,再远一点。他继续往前蹭,右手撑地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陶罐,罐子滚出掩体,砸在地上碎了。
这一声轻得几乎被箭雨盖过,但就在下一刻,三支箭同时钉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叶天寒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暴露的身影。
他抄起火把,三步并作两步跃下主台台阶,在箭雨间隙中冲出掩体。落地时一个翻滚避开迎面而来的两支箭,顺势一脚踩住李四小腿上的箭杆,防止他继续挣扎。
“爬就是靶子!”他低吼一声,左手拽住李四衣领,右手将火把反手掷出。
火把划出一道弧线,穿过尚未散尽的雨雾,正中第一辆箭车的车辕。那车上果然缠着浸油麻布,火星一沾即燃,火焰瞬间窜起,引燃车内火药罐。
轰!
一声巨响震得地面微颤,整辆箭车炸成一团火球。燃烧的木块四散飞溅,其中一块砸中第二辆车的油箱,紧接着又是一声爆响。
第三辆、第四辆……连锁反应如滚雪球般蔓延开来。三十辆箭车本是紧密排列推进,此刻成了彼此点燃的柴堆。黑烟滚滚升腾,夹杂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蛮族射手纷纷丢下弓弩四散奔逃。
叶天寒趁机一把将李四扛上肩,快步退回到掩体后。放下人时,李四已经脸色惨白,嘴唇发青。
“取烧酒来。”叶天寒撕开李四裤管,看到伤口边缘已有些发紫,“谁碰过他的箭?”
“我。”一个火长举手。
“记住这颜色。”叶天寒盯着那抹暗紫,“回头砍下来泡酒,给大伙提神。”
火长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好嘞,统领。”
叶天寒转头看向燃烧的敌阵,嘴角扬起。他抬脚踢了踢身边一个空油罐,发出当啷一声响。
“你们带火来?”他低声说,“我送你们一场葬礼。”
火势越烧越旺,三十辆箭车尽数焚毁,浓烟遮蔽了半个山谷。蛮族前锋被迫后撤,原本准备突进谷口的步兵也停滞不前。
陈虎被人扶着走到掩体口,望着那片火海,忍不住笑出声:“疯了吧你,真敢扔。”
“不敢扔的人,早死了。”叶天寒接过手下递来的干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污,“你那边怎么样?”
“还能撑。”陈虎咳嗽两声,摆摆手,“就是肩膀这块肉像被狗啃过,疼得慌。”
“等打完仗,给你炖条狗补补。”
“那你得先抓条活的。”
两人正说着,远处山脊再次亮起点点火光,这次不是信号灯,而是无数火把组成的长龙,正从两侧山梁向下移动。
“还没完。”叶天寒眯起眼。
“当然没完。”陈虎冷笑,“这才第三日,他们哪能这么快认输。”
叶天寒低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李四,又望向堆积如山的火油罐,忽然问:“还剩几罐?”
“十七个满的,三个漏了。”
“够了。”他弯腰捡起一根带火漆的箭,“把剩下的全浇在东墙外面,做成一条火带。等他们靠近,就点。”
“万一风向变了?”
“那就让他们烧自己。”
正说着,一名哨兵从北坡跑回来,喘着气报告:“统领,北面坡底发现三具尸体,穿着蛮族皮袄,像是逃回来报信的。”
“哦?”叶天寒挑眉,“死的?”
“喉咙割了,一刀毙命。”
“不是我们的人干的。”他摇头,“咱们没派人出去。”
“那……”
“有人不想让他们回去。”叶天寒把玩着手里的箭,“要么是别的队伍抢功,要么……”他顿了顿,“有人比我们更不想这场仗停下来。”
陈虎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老实躺着。”叶天寒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的事,我自己看。”
他拎着火把走向东墙,沿途检查每一处掩体的火油布置情况。士兵们见他过来,纷纷挺直腰板。
走到最前段时,他停下脚步,俯身摸了摸地上的一滩水渍。雨水虽停,但泥土仍湿,脚印清晰可辨。
他顺着痕迹往北坡方向看了会儿,忽然弯腰拾起半截断箭,箭尾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一把倒悬的刀。
他盯着那符号看了两息,然后随手将箭折成两段,扔进火油罐堆里。
“传令下去。”他对身旁火长说,“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岗,尤其是夜间换防时,必须双人同行。发现陌生口令或异常举动,当场格杀。”
“是!”
火长刚走,赵三锤从西侧跑来:“统领,西坡又有脚印,五个人,朝山坳去了。”
“又是去报信的?”叶天寒问。
“不像。”赵三锤摇头,“走得急,但没留下血迹,也不像是受伤逃窜。”
“那就让他们走。”叶天寒淡淡道,“走得越远越好。”
“可万一他们带援军来……”
“援军早就该到了。”叶天寒望着远处山脊,“他们不来,说明有人不让来。”
赵三锤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追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
李四突然在坑里抽搐起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右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
医官急忙上前按住他:“中毒了!箭上有毒!”
叶天寒立刻蹲下,扒开李四眼皮看了看,又闻了闻伤口周围的气味。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盐末,全撒在伤口上。
李四惨叫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又被两名士兵死死按住。
“扛住。”叶天寒盯着他,“你想活,就得忍。”
李四瞪着他,眼神涣散,嘴唇颤抖。
“你要是现在死了。”叶天寒凑近,声音低沉,“我把你埋渠底,让后来的都踩你头顶过去。”
李四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慢慢闭上了眼,呼吸渐渐平稳。
叶天寒站起身,对医官说:“守着他,醒一次问一次话。他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告诉我。”
“明白。”
他转身走向主台,脚步沉稳。登上最高处时,风正好吹散一片烟云,露出远方山谷尽头的一队黑影。
那是新的队伍,正在列阵。
他解下腰间酒囊,喝了一口,辣得眉毛一跳。然后将剩下半口酒喷在刀鞘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血刃刀静静插在身旁,刀身映着火光,像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