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空间跳跃那股把人五脏六腑都搅错位的剥离感终于慢慢退去，舷窗外重新铺开那片熟悉的漆黑——像被揉碎的天鹅绒上，撒了把星星磨成的钻石尘屑。
短暂的死寂没撑几秒，就被系统尖锐的损伤警报撕得粉碎。滴滴的蜂鸣声扎着耳朵，提醒着所有人：刚才那场从“彼岸港”逃出来的死局，根本不是噩梦。
“都别愣着！报状态！”顾北辰的声音从舰桥通讯器里传出来，听着还跟平时一样稳，但仔细品能觉出点紧绷——那是把焦虑攥在手心才压出来的镇定。
林浩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点着，屏幕上的数据条跳得让人眼晕。他一边盯着读数，一边努力压下胸口的喘意：“护盾还剩68%，左舷三号助推器过载了，要修至少得四小时。生命维持系统没出问题，能源储备82%。”
“导航校准完了。”雷克跟着接话，眼睛死死盯着星图，像是怕下一秒那些“援军”的拦截舰就会从虚空中钻出来，“我们已经离开‘彼岸港’那片破地方了，现在……大概在‘灰烬星云’外头飘着。”
阿杰坐在角落的位置，双眼闭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之前说的那句“它们知道我们去哪”，像团湿冷的雾，闷在每个人心口散不去。
“能搞清楚它们是怎么追的吗？”顾北辰的目光扫过阿杰和林浩，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浩调出跳跃前最后一组传感器数据，屏幕上立刻跳出那艘试图搞空间干扰的“援军”拦截舰的能量图谱。“你看这个，”他指着图谱上一串扭曲的曲线，“它们的能量特征怪得很，跟我们已知的任何推进、扫描技术都对不上号。更要命的是……”他把能量读数的频谱分析放大，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我们启动超空间跳跃那一瞬间，咱们引擎的能量场，跟它们想放的干扰场，居然粘在一块儿了——就一秒不到的事儿。我怀疑，它们可能借着这个，在咱们的跃迁轨迹上留了什么……‘标记’。”
“不是标记，是‘回响’。”阿杰突然睁开眼，声音里带着股累出来的沙哑，却异常确定。他抬头看向顾北辰和林浩，眼神里满是凝重：“咱们用‘现实公式’稳住自己、搞跃迁，就像在平得像镜子的湖面上划船。公式的力量一推，‘现实’这片湖就会晃，就会留下涟漪。而它们……能‘听’到这些涟漪，能顺着我们搅乱法则后留下的‘痕迹’，一路跟过来。”
法则惯性。林浩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个词。就像在雪地里走路，脚一踩就会有脚印，用了力量，哪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可“援军”这群东西，偏偏是最会找脚印的猎人。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也为了把身后的尾巴甩掉，“远征者号”开始了近乎自残的机动。长距离、有规律的跃迁不敢用了，改成短程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连续跳跃——每次跃迁后就停几分钟，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不惜多烧能源做好几次微调，就盼着能把身后的“涟漪”搅乱，让追兵找不着北。
头几个小时，看着还挺管用。星图后头空荡荡的，传感器扫了一圈又一圈，连个追兵的信号影子都没看着。
“说不定……真甩掉了？”雷克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角，语气里带着点连自己都不信的希望。
顾北辰却没松劲，手指在指挥椅的扶手上轻轻敲着：“接着保持这个模式，别掉以轻心。”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们完成第七次无规律短跳，正准备调整航向做下一次时，舰桥的远程预警雷达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没完没了的嗡鸣——那声音像极了濒死昆虫的挣扎，听得人心里发毛。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五个高速信号，就出现在他们刚离开的上一个跳跃点附近。没有半分停顿，像闻着血味的鲨鱼，直勾勾地朝着他们现在的位置调航向，速度比之前那些拦截舰还要快！
“是‘援军’的猎杀舰！它们追上来了！”雷达员的声音都在抖，满是绝望。
果然甩不掉！而且这群东西的效率，简直可怕到变态！
“赶紧启动紧急跃迁！坐标随便定一个！”顾北辰的指令快得像闪电，没有半分犹豫。
“远征者号”再次撕开空间，一头扎进超光速的洪流里。可舰桥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他们还得靠基于“现实公式”的技术跃迁、还得靠这技术活下来，就别想把这群如影随形的猎手甩开。
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一次又一次的逃亡，像个没尽头的噩梦。能源一点点往下掉，船员们的精神和身体也快撑不住了——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每次从跃迁里出来，那跟跗骨之蛆似的追兵信号，总会在没多久后冒出来：有时候离得近，能清晰地看到信号在屏幕上跳；有时候离得远，信号弱得像快熄灭的烛火，可就是不消失。
压力像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团队里的气氛也开始变味。长时间的神经紧绷、看不到头的逃亡，把最初那股子决绝磨得差不多了，焦躁和不满开始悄悄冒头。
有次短暂休整，负责能源管理的工程师找着林浩，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抱怨：“林博士，咱们能不能……把稳定模块的功率降点？每次跃迁都把功率拉满，能源烧得太快了！照这么下去，咱们根本撑不到下一个补给点！”
林浩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负责武器系统的队员就炸了：“降功率？你疯了？不用稳定模块，万一跳进个规则异常区，咱们死得更快！你想跟陈工一样，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吗？”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maybe 能优化一下……”工程师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优化？说得倒轻巧！‘现实公式’是你想改就能改的？乱调一通，万一引发更严重的法则侵蚀，你担得起责任吗？”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空气中飘着焦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信任——就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再碰一下就会碎。
“都给我闭嘴！”雷克低吼一声，嗓门大得震耳朵，总算把场面压下去了。可他攥得发白的拳头，暴露了他心里也没比其他人好受多少，“听指挥官的安排！别在这添乱！”
顾北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立刻出声骂醒他们。他懂——换成谁，被追着跑了这么久，心里都得憋着火。可这种内耗，对现在的“远征者号”来说，是致命的。他注意到，林浩在两人争吵时一直没说话，脸色难看得很，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着一段复杂的节奏——像是在算什么，又像是在跟心里的什么东西较劲。
“林浩，”顾北辰走到他身边，声音沉了下来，“你怎么看？”
林浩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口气，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一股子不服输的执拗：“它们靠‘法则惯性’追我们，这肯定没跑。但咱们不能不用公式——那不是自断手脚吗？也许……问题不在‘用不用’，而在‘怎么用’。”
他调出“现实公式”的模型，指着其中几个关联能量和信息散逸的符号组合：“如果我们能找到个办法，不是消除惯性——那根本不可能——而是把我们弄出来的‘涟漪’，伪装成自然发生的空间背景波动？或者……把‘痕迹’引到别的方向去？”
这想法很大胆，却也险得很——对“现实公式”做任何非标准的改动，都可能引来不知道的反噬，搞不好整艘船都会被法则撕碎。
就在这时，阿杰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白得像纸，手指着舷窗外某个方向，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它们……它们不在后面……”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侧前方遥远的星空里，空间的纹理像被扔了石子的水面，一圈圈荡开。下一秒，一艘“援军”猎杀舰的尖锐舰首，慢悠悠地从虚空中探了出来——那位置，正好堵在他们最可能选的下一个跃迁路径上！
它们不只是跟在后面，甚至已经开始预判他们的逃亡路线了！
“左满舵！紧急规避！原定的跃迁计划取消！”顾北辰的指令快得没半点迟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飞船猛地往左边倾斜，船体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撞上那艘刚完成跃迁的猎杀舰——对方的炮口已经开始凝聚幽蓝的光芒，那是能量炮充能的信号。能量光束擦着护盾飞过去，剧烈的震荡让船上的人东倒西歪，不少人撞到了控制台，疼得闷哼出声。
“它们的学习速度……也太快了。”林浩扶着控制台，才勉强稳住身子，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纯粹的随机跃迁，在对方这种近乎能预知的拦截能力面前，越来越不管用了。
“远征者号”像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每挣扎一下，缠在身上的丝线就紧一分。那些猎手根本不急着下死手，就这么慢悠悠地耗着——耗光他们的能源，耗光他们的意志，一点点把包围圈缩小。
顾北辰看着星图上那几个不断逼近的信号——像死神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往跟前凑。他又扫了眼身边的队员：有人低着头，眼里满是疲惫；有人紧咬着嘴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垮掉。他心里清楚，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改策略。”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别再做这种没意义的消耗了。林浩，把所有算力都集中起来，分析咱们所有的跃迁数据——要么找出它们预判的漏洞，要么算一条‘惯性’残留最少、最能混淆追踪的路，哪怕那条路是咱们从没去过的未知区域！”
“我们需要一次能翻盘的跳跃，不是一次又一次白费力气的逃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把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说清楚：“另外……准备激活第二段公式的‘定义’模块。如果下一次跳跃还是被拦截……咱们可能得试试，主动‘定义’我们跃迁后的‘痕迹’。”
主动干预法则惯性？这话一出口，舰桥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是直接把自己往“法则毒性”里推，搞不好整艘船的人都会被法则反噬，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可现在，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林浩深吸一口气，准备执行命令时，飞船的被动传感器阵列突然“滴滴”响了两声——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广播信号。那信号的风格，跟“援军”的信号完全不一样，古老得像从几百年前传过来的。而信号的来源，正好指向顾北辰刚才说的那片“未知区域”。
这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给他们留的唯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