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寒气,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被李德全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宫里的石板路上。
身后,宴会大殿的灯火与喧嚣,被越来越浓的夜色吞没,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隐约的哭喊。
是贤妃柳若薇的声音。
我的腿肚子还在转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林嫔主子,您慢着点,仔细脚下。”
李德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腻得发甜。
他扶着我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成了林嫔。
我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跟来的宫人,投在我背上的目光。
那些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看好戏,也不是同情。
它们变了。
变得敬畏,变得恐惧,变得……贪婪。
我成了一块冒着热气的肥肉,人人都想上来咬一口。
我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风冷,还是心冷。
远远的,一座宫殿的轮廓出现在夜幕里。
飞檐翘角,灯火通明,将半边天都映得亮堂堂的。
那就是承恩殿。
皇帝的寝宫旁边,后宫所有女人都想住进去的地方。
我的新家。
我的新坟墓。
我的脚步,越来越沉。
终于,我们停在了承恩殿的宫门前。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排宫女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头垂得低低的。
“恭迎林嫔主子入主承恩殿!”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有些吓人。
一个穿着掌事姑姑服饰的宫女,和一个太监,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奴婢\/奴才,叩见林嫔主-子。”
“主子万福金安。”
我木然地看着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
这里所有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的晚晴轩,我那个会偷偷给我留一碗甜汤的宫女小翠,我那个总抱怨我烧火费柴却还是会帮我把灶膛清干净的小太监,他们都去哪儿了?
心,猛地一抽。
“主子,外面风大,快请进殿吧。”李德全笑着说,“陛下疼您,这殿里上上下下,都是内务府新调拨来的,保准机灵,伺候得周到。”
他说完,冲那个掌事姑姑使了个眼色。
姑姑立刻会意,殷勤地搀住我的另一只胳膊。
“主子,奴婢名唤锦书,是这承恩殿的掌事宫女。以后主子有任何吩咐,只管叫奴婢去办。”
我被他们簇拥着,身不由己地迈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比我想象的还要亮。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脚踩下去,悄无声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名贵熏香的味道,好闻,却让我头晕。
这里的一切,都精致,都华贵,都……陌生。
我像一个误入别人家里的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传旨的小太监,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带刀的侍卫。
殿内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
锦书和李德全对视一眼,立刻带着所有宫人,呼啦啦又跪了一地。
我也跟着跪下,头埋得低低的。
完了,是秋后算账来了吗?
皇帝是不是后悔了?
“圣旨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的宁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贤妃柳氏,心术不正,构陷皇嗣,扰乱宫闱,着即降为嫔位,禁足景仁宫三月,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钦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柳若薇,真的倒了。
就在我以为圣旨已经念完的时候,那个小太监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林氏素言,性行淑均,克娴于礼,抚育皇嗣,深明大义。其智可嘉,其德可表。兹特晋封为嫔,赐号‘惠’,迁居承恩殿。赏金千两,玉如意一对,锦缎百匹……钦此!”
“惠嫔娘娘,接旨吧。”
小太监的声音里,满是讨好。
我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惠嫔?
还赏了这么多东西?
我僵硬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那明黄的绸缎,摸在手里,不是温热的,是滚烫的,烫得我手心发痛。
“恭喜惠嫔娘--娘!贺喜娘娘!”
锦书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狂喜。
殿内所有宫人,也都跟着欢呼起来,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砸到了他们头上。
也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站起身,看着满殿欢欣鼓舞的陌生面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不要。
我真的不想要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属于少年的声音。
“都退下。”
是裴昭。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宫人都垂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那个传旨的小太监。
大殿里,只剩下我和他。
他已经换下-了宴会上的朝服,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母妃。”
他仰着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深潭似的沉静。
“母妃,您辛苦了。”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骂他,想质问他。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
说你这个怨种儿子,把我害惨了?
他不会懂的。
在他眼里,这或许,是我应得的。
我脱力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道圣旨。
“我……”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饿了。”
裴昭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那层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轻轻笑了起来。
“儿臣已经吩咐下去了。”
他冲我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
“小厨房的灶火,一直为您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