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怀着沉重而又激动的心情,乘坐总参派的车,返回x军军部。车子驶入军部大院时,天色已近黄昏。他刚下车,就看到军长梁光涛的警卫员快步迎了上来,神色紧张中带着兴奋:
“邵参谋长!您可算回来了!军长、政委、参谋长他们都在作战室等您!说您一回来,马上过去!”
邵明珠心中一凛,知道首长们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军帽和风纪扣,大步流星地向作战室走去。
推开作战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紧张期待的气氛扑面而来!作战室内灯火通明,墙上巨大的朝鲜半岛地图前,军长梁光涛、政委赵刚、参谋长许立山等军主要领导悉数在座,个个面色凝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进门的邵明珠。显然,他们已经从各种渠道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正在焦急地等待确切消息。
“报告军长、政委、参谋长!邵明珠奉命归来!”邵明珠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明珠!快说说!总参紧急召见,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朝鲜那边……”梁光涛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邵明珠面前,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仿佛要喷出火来,语气急切。这位从红军时期就浴血拼杀出来的悍将,自从部队转为卫戍部队后,已经太久没有闻到真正的硝烟味了,全身的战斗细胞都在渴望咆哮。
赵刚和许立山也站起身,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期待。
邵明珠看着三位老首长,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但清晰的语调传达命令:“报告各位首长!总参首长命令我向军党委传达: 根据中央军委最新决策,为应对朝鲜半岛急剧恶化的局势,保卫东北边防安全和亚洲和平,我x军,被确定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入朝参战部队之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命令,梁光涛、赵刚、许立山三人还是浑身一震!梁光涛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涌现出极度兴奋的潮红!赵刚眼神锐利,眉头紧锁,思考着更深层次的意义。许立山则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第一批!好啊!哈哈哈!”梁光涛猛地一拍大腿,爆发出洪亮的大笑,震得屋顶仿佛都在颤动,“老子就知道!这种硬仗,少不了咱们x军!总参首长有眼光!知道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兴奋地在屋里踱了两步,转身盯着邵明珠,“具体任务呢?什么时候出发?”
邵明珠神色一肃,继续汇报:“军长,具体出发时间,等待中央军委最后命令! 但是,总参首长强调了我们的任务性质!”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鸭绿江方向,语气沉重而坚定,“我们军,是先锋!是尖刀!任务是:率先过江,抢占要点,摸清敌情,顶住美军最初的猛烈进攻,为后续大部队入朝作战……趟出一条血路!总结出用鲜血换来的、宝贵的实战经验!”
他环视三位首长,声音提高:“总参首长明确指示,我们面对的是世界上装备最先进、火力最强大的美军,我军毫无现代化战争经验。这次入朝,不仅仅是打仗,更是学习,是探索!我们军的每一步行动,每一次交战,无论胜败,其经验教训都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军的任务,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光荣的!责任重于泰山!”
“趟出一条血路!总结经验!” 梁光涛重复着这句话,非但没有被任务的艰巨性吓倒,那双虎目中燃烧的战意反而更加炽烈!他就喜欢啃硬骨头!越是艰难险阻的任务,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用力一拍邵明珠的肩膀,力量大得让邵明珠晃了一下,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狂喜:
“好小子!说得好!任务越重越好!骨头越硬越香! 这先锋官的差事,咱们x军当仁不让!明珠啊!老子没白疼你!肯定是你小子在总参首长面前给咱们军挣来了这份天大的脸面! 先锋!全军第一批入朝的先锋啊!这是多么光荣的任务!这是总部对咱们x军最大的信任!”
政委赵刚虽然性格沉稳,此刻也激动得脸色发红,他接话道,语气带着深沉的使命感:“军长说得对!先锋意味着牺牲,更意味着荣誉和责任! 党中央、中央军委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x军全体指战员最大的信任和考验!我们一定要不负重托,打出国威!打出军威!”
参谋长许立山也激动地说:“没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军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真刀真枪跟世界头号强敌过过招了!我这就去安排参谋部,立刻着手制定详细的开进和作战预案!”
“对!立刻准备!”梁光涛大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老许,你负责拟定计划!老赵,政治动员工作要立刻跟上,要让每一个战士都明白我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明珠!”
“到!”邵明珠挺胸应答。
梁光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熟悉美军,脑子活络,这次趟水摸经验的重担,很大一部分要落在你肩上!你给我把眼睛瞪大点,把脑子转快点!要把美国佬的战术、装备、长处短处,都给老子摸得清清楚楚!明白吗?”
“是!军长!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首长信任!”邵明珠大声回答,眼中充满了决绝。
“好!”梁光涛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部下,看着墙上那张即将被战火笼罩的地图,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传我命令!全军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取消一切休假,检修武器装备,配发弹药物资,进行战前动员和适应性训练! 等待中央军委最后命令!x军这把尖刀,是时候出鞘了!我们要让美国佬知道,中国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是!”作战室内,响起铿锵有力的回应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全军。一股压抑已久的、渴望战斗的火焰,在x军每一个指战员心中熊熊燃烧起来!营区内,口令声、车辆轰鸣声、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兴奋而又悲壮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军营。
时间一晃,从八月底到九月中旬,近二十天的时间在高度紧张的战备中飞逝。这期间,邵明珠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全身心扑在军区作战部,几乎没有踏出过司令部大院一步。铃铛胡同甲壹号院里,只有刘念和福伯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每日翘首以盼,心中充满了担忧和猜测。虽然外面关于朝鲜战局的风声越来越紧,文工团炒面的任务也越来越重,但刘念不敢多想,只能把不安压在心底。
这天傍晚,天色擦黑,刘念刚和福伯简单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碗筷。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刘念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扔下抹布就冲了出去!
果然是邵明珠!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正推开院门走进来。
“明珠!”刘念惊呼一声,像只归巢的燕子般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哽咽和喜悦,“你……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吗?” 她上下打量着他,心疼地摸着他消瘦的脸颊,“你看你,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又没日没夜地熬了?”
福伯也激动地搓着手迎上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念念天天念叨您呢!快进屋歇着!”
看到妻子和福伯关切的眼神,邵明珠心中一暖,连日来的疲惫仿佛消散了不少。他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工作忙。还没吃晚饭呢。”
“还没吃?这都几点了!”刘念一听,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拉着他往屋里走,“快坐下歇会儿!福伯,赶紧的,把饭菜热热,再看看还有什么,给明珠做点快的!”
“哎!哎!我这就去!”福伯连忙应着,快步走向厨房。
屋里,刘念给邵明珠倒上热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热好的简单饭菜,心里既高兴又酸楚。她有很多话想问,关于他的工作,关于外面的风声,但看他疲惫的样子,又忍住了,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慢点吃,别噎着……喝点水……”
邵明珠确实饿坏了,风卷残云般吃完,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放下碗筷,看着坐在对面、眼神中满是担忧和询问的妻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同样欲言又止的福伯,知道是时候该告诉他们一些事情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刘念的心提了起来,她预感到丈夫这次回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她轻声问:“明珠……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有团里没完没了地炒面……”
邵明珠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刘念和福伯,语气沉重而清晰:“念念,福伯,有些事,不能再瞒着你们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我们军……已经接到命令。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先头部队,第一批入朝参战。”
“什么?!” 刘念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热水洒了一桌,她却浑然不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入……入朝?去朝鲜……打仗?”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福伯也惊呆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少……少爷!您……您是说……要去跟美国鬼子……真刀真枪地干?”
“是。”邵明珠重重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没有回避,“而且,我们军是先锋,是尖刀。任务是……最先过江,顶在最前面,为后续的大部队……趟出一条血路,摸清美军的底细。” 他把“趟出一条血路”这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趟……趟出血路……”刘念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她猛地抓住邵明珠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是第一批?为什么是趟雷的先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明珠!太危险了!那……那是去送死啊!”
福伯也老泪纵横,扑通一声差点跪下,带着哭腔:“少爷!不能去啊!老爷夫人就您这一根独苗!邵家不能绝后啊!您……您跟上面说说,换别人去行不行?老奴……老奴给您磕头了!”
看着妻子崩溃的泪水和福伯近乎哀求的模样,邵明珠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痛!他用力反握住刘念冰冷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扶住福伯,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念念!福伯!你们听我说!”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谁去谁不去的问题!这是国战!是保家卫国! 美国人的飞机大炮已经架到咱们家门口了!如果我们在朝鲜顶不住,战火马上就会烧过鸭绿江!到时候,东北、北京,咱们的家,都要遭殃!咱们不去顶,谁去顶?!”
他看向刘念,眼神温柔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念念,你忘了?我是军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国家需要我,需要咱们军第一个冲上去!这个先锋,我们必须当!也当得起!”
他又看向福伯:“福伯,邵家的香火重要,但国家的存亡更重要!没有国,哪有家?我爹妈如果在世,也绝不会让我当缩头乌龟!”
刘念听着丈夫的话,看着他眼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坚定,哭声渐渐小了,但眼泪依旧不停地流。她明白,丈夫说的是对的。从她选择嫁给军人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而且是如此凶险的任务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舍不得,还是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用力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依旧带着颤音:“……什么时候……走?”
“具体时间……等命令。可能很快。”邵明珠如实相告,他伸手,轻轻擦去刘念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念念,别怕。我会小心。我答应过你,要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做到!”
刘念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一样。她看着丈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嘱托:“……一定……一定要回来!我和福伯……在家等你!”
福伯也抹着眼泪,哽咽道:“少爷……您……您一定要保重!老奴……老奴和少奶奶,等您凯旋!”
这一刻,小小的院落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生离死别的悲伤、深沉的家国情怀和一个军人家庭无声的誓言。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但屋内,三颗心却因为共同的命运和信念,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出征的号角,即将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