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阳光明媚。南京军事学院,高级指挥系教员宿舍区。
邵明珠安顿好家里,想着妻子刘念的嘱咐,便出门前往高级指挥系学员宿舍楼,打算叫上李云龙、丁伟和孔捷三位老首长中午到家里吃饭,聚一聚。
学员宿舍是筒子楼结构,但因为是高级指挥系,学员们级别高,都是一人一间。邵明珠先走到李云龙的宿舍门口,只见房门紧闭。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嗯?团长不在?” 邵明珠有些奇怪,周末上午,李云龙一般不会出去太早。
他想了想,转身走向斜对面丁伟的房间。丁伟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声交谈的声音。邵明珠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只见丁伟和孔捷都在房间里。丁伟正坐在书桌旁看着一份报纸,孔捷则坐在床边,手里夹着烟,眉头紧锁,两人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严肃的话题,气氛有些凝重。
看到邵明珠进来,丁伟放下报纸,脸上露出笑容,招呼道:“哟!明珠来了!快进来坐!”
孔捷也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点了点头,顺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邵明珠:“明珠,来一根?”
邵明珠接过烟,道了声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两人,笑着问道:“丁军长,孔军长,聊什么呢这么严肃?大周末的,不会是又在研讨什么战术难题吧?”
丁伟打了个哈哈,刚要说话,孔捷却猛地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吐出一股烟雾,抢先开口了。他脸色凝重,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对邵明珠说:
“明珠啊,你来得正好。你不是外人,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正好有件事,我得跟你念叨念叨,我这心里憋得慌!”
邵明珠见孔捷神色不对,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孔军长,您说,什么事?”
孔捷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却更加沉重:
“是老李!李云龙这小子!他最近……跟一个女同志,走得有点太近了!”
邵明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女同志?哪位女同志?”
“就是那个张白鹿!” 孔捷说出这个名字,看了看邵明珠的反应。邵明珠微微点头,表示他知道这个人。他当然知道,今年春节李云龙在北京过年时,华北军区政治部文工团举办舞会,邵明珠带李云龙去了。舞会上,李云龙舞兴大发,搂着文工团的年轻女兵跳得不亦乐乎。这事后来传到了赵刚耳朵里。赵刚立刻把李云龙叫去狠狠问了一顿,担心他犯错误,两人还大吵了一架。邵明珠当时在场劝架,赵刚逼问李云龙跟谁学的跳舞,李云龙脱口而出是跟‘张白鹿同志’。赵刚一听‘张白鹿’这个名字,脸色就更难看了,因为张白鹿也是冯楠的同学,赵刚似乎对她印象不佳,当时就严厉警告过李云龙,让他离张白鹿远点。
孔捷没注意到邵明珠细微的心理活动,继续忧心忡忡地说:
“对!就是她!田雨的同学!你说说,老李他是结了婚的人!田雨在福州,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多不容易!他可倒好,刚跑到南京来学习,就跟这个张白鹿同志……唉!”
孔捷叹了口气,用力掐灭了烟头:
“只要说是去见这个女同志,就早出晚归!今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人就没影了!说是……说是去城里书店买什么军事参考书?鬼才信!明珠啊,这么下去,我真怕老李把持不住,犯错误啊!这可不是小事!”
孔捷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丁伟不乐意了。
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扔,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打断了孔捷的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哎哎哎!行了啊!老孔!我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丁伟站起身,走到孔捷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不就是一起吃吃饭,跳跳舞吗?能出什么事? 老李是那种没谱的人吗?他自有分寸!”
“我告诉你啊,孔二愣子!” 丁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丁伟最烦在背后打小报告、搬弄是非的人! 你要是觉得老李有问题,你当面跟他说去!你要是敢去院里、去领导那里打小报告,别怪我这个老战友第一个跟你翻脸!我绝不答应!”
孔捷一听丁伟这话,尤其是那句“打小报告”,脸瞬间气得铁青!
他“嚯”地一下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瞪着丁伟,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有些发抖:
“丁伟!你混蛋!”
“我孔捷是那样的人吗?! 我他妈要是想打小报告,我还能在这儿跟你废话?我早就去找院长、找政委了!”
“我这是把明珠当自己人,当老李的兄弟,才说这个事!我是怕老李走错路,毁了这个家!毁了他自个儿的前程!你当我是在害他吗?!”
孔捷越说越激动,眼睛都红了:“咱们是多少年的老战友了?从红军时期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我孔捷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吗?丁伟,你太不了解我了!你这话太伤人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邵明珠赶紧站起来打圆场,他先拉住情绪激动的孔捷:
“孔军长!孔军长!您消消气!丁军长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转头对丁伟说:
“丁军长,您也少说两句。孔军长也是好心,是关心则乱。”
邵明珠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想到,一来就撞上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李云龙和张白鹿交往过密,他是知道的,春节那次舞会风波和赵刚的警告他还记忆犹新。现在看来,团长来了南京,和这位张白鹿同志非但没有保持距离,反而走得更近了?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深吸一口气,对仍在怒目而视的丁伟和孔捷说道:
“丁军长,孔军长,你们二位都先冷静。这件事,我知道了。孔军长的担心,不无道理。丁军长维护战友的心情,我也理解。”
“这样,”邵明珠沉吟了一下,“今天中午,念念在家准备了饭,本来就是要请你们三位老哥哥过去聚聚的。我看,等团长回来,咱们吃饭的时候,找个机会,我或者你们,侧面提醒他一下,注意点影响。毕竟,人言可畏,团长现在身份不同,又在学院学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丁伟和孔捷听了邵明珠的话,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两人还是互相瞪着,气都没完全消。
邵明珠心里沉甸甸的。这顿饭,看来是吃不安生了。如何巧妙地、不伤和气地提醒李云龙,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而李云龙此刻,又究竟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呢?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刘念系着围裙,正在做最后一道汤。邵明珠抱着女儿小平安在客厅里踱步,不时看向门口,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知道,今晚这顿饭,恐怕不会太轻松。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点沉闷。
邵明珠快步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李云龙、丁伟、孔捷三人。三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刚被霜打过的茄子,阴沉沉的,尤其是李云龙和孔捷,互相不看对方,眼神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丁伟站在中间,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试图调和气氛,但显然效果不佳。一看就知道,来之前肯定刚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争吵。
“老首长们来了?快请进!” 邵明珠侧身让三人进屋,装作没看出异样,热情地招呼道。
刘念听到动静,也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用围裙擦着手迎上来:
“团长!丁军长!孔军长!你们可算来了!快坐快坐!菜马上就好!今天我可是做了几个拿手菜,还开了瓶好酒,就等你们三位老哥哥了!”
说来也怪,刚才还一脸阴沉的三人,一看到系着围裙、笑容明媚的刘念,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了许多,甚至强行挤出了笑容。 对于这位美丽、大方、对他们三个敬重有佳如同亲妹妹一般的刘念,他们总是硬不起心肠。
李云龙率先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愉快,试图掩盖之前的尴尬和不快:
“哈哈哈!念念!又辛苦你了!哥哥们一来,就让你忙活!哟,几天不见,我妹子又漂亮了!这气色,越来越好!” 他这话说得有点刻意大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孔捷示威。
丁伟也立刻跟上,笑容自然了许多,语气带着真诚的夸赞:
“就是!咱们念念这手艺,真是没得说!人还没进门,香味就把我们几个的馋虫勾出来了!可比学院食堂那猪食强一百倍!今天有口福了!”
连一向话少、此刻心里还憋着气的孔捷,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刘念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放温和:
“念念……辛苦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刘念多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三位老哥哥之间气氛不对,但她聪明地没有点破,而是继续用热情融化尴尬:
“哎呀,丁大哥,孔大哥,你们就会哄我开心!团长,你快坐,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好看!都是孩子妈了!” 她嘴上谦虚,脸上却笑开了花,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呢,尤其是被自己敬重的兄长们夸。
“你们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这话我可生气了!”
“明珠,快给首长们倒茶!我这儿最后一个汤,马上就得!”
看着刘念像只快乐的蝴蝶一样在厨房和餐厅间忙碌,听着她清脆热情的话语,餐厅里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三个老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但都默契地暂时放下了之前的芥蒂,围着餐桌坐了下来。
邵明珠赶紧给三人沏上热茶。李云龙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他今天上午确实去见了张白鹿。张白鹿约他去听一场苏联交响乐团的演出,李云龙本来对“洋人的玩意儿”不太感冒,但架不住张白鹿的热情和一番关于“提高艺术修养”的说辞,就去了。听完音乐会,张白鹿又邀请他去家里坐坐,品尝她新学的几个小菜。席间,张白鹿拿出了不错的白酒,两人边喝边聊,从音乐聊到文学,又从文学聊到当前的形势,张白鹿言语间对李云龙的战功充满崇拜,又对他目前的“处境”表示理解和同情……几杯酒下肚,李云龙觉得十分投缘,心情舒畅,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就在张白鹿家的沙发上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匆匆赶回学院,一进宿舍,就撞见了早就等在那里、脸色铁青的孔捷。孔捷质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一身酒气,两人话不投机,大吵一架。丁伟闻声赶来劝架,两边说和,但效果不佳。直到丁伟提起刘念晚上请吃饭,三人才勉强暂时休战,一同过来。
此刻,坐在邵明珠家温馨的客厅里,看着忙碌的刘念,喝着热茶,李云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孔捷是为他好,担心他犯错误,但在他看来,自己和张白鹿就是正常的同志交往,聊得来而已,孔捷未免太大惊小怪。而孔捷则觉得李云龙执迷不悟,丁伟又一味和稀泥,心里憋着火。
很快,刘念把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鸡汤端上了桌。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清蒸鱼、油焖大虾、几个时令炒青菜,还有一大盘下酒的花生米和凉拌菜,中间还摆两瓶开启的、酒香四溢的东北小烧酒。
“来来来!菜齐了!动筷子动筷子!” 刘念解下围裙,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座,亲自给每人斟满了酒。
酒满上,菜香四溢,气氛在刘念刻意的调动下,终于热络了一些。
丁伟率先举起酒杯,试图活跃气氛:“来!第一杯,感谢念念妹子辛苦准备这一大桌好菜!也祝咱们兄妹几个,在南京学习顺利,身体健康!”
“干杯!” 几人纷纷举杯。
李云龙也深吸一口气,暂时抛开烦恼,大声附和道:“对!感谢念念!这菜看着就好吃!我得多吃点!” 说着,就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着,对刘念竖起大拇指:“嗯!香!还是我妹子做的红烧肉地道!”
孔捷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默默夹菜,喝酒,脸上的线条在酒精和温馨的氛围下,稍稍放松了一些。
刘念看着三位老哥哥终于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虽然知道他们心结未解,但至少表面缓和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她不断地给三人夹菜、劝酒,说着学院里的趣事,尽量不让话题冷场。
这顿晚饭,就在这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中开始了。 邵明珠在一旁小心地陪着,他知道,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如何化解这三位老战友之间的矛盾,引导李云龙正确处理好与张白鹿的关系,将是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一个棘手问题。而此刻,他只能尽力维持着这难得的、暂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