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茅屋前,篝火噼啪,药香混合着食物朴素的热气,氤氲出一小片与世隔绝的安宁。那位自称“河伯”的神秘老者,用一碗滚烫的、不知名的草药鱼汤,将赵琰、林小满和重伤的周淮安从濒死的边缘缓缓拉回。他言语不多,眼神却洞悉一切,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对于赵琰的身份和遭遇,他既不追问,亦不点破,只是日复一日,采药、疗伤、捕鱼、炊爨,以一种近乎自然的韵律,守护着这方绝地中的孤舟。
在“河伯”的悉心调理和草药奇效下,周淮安的伤势奇迹般稳定下来,赵琰的箭伤和林小满的疲惫也逐渐痊愈。期间,赵琰尝试探问老者来历,老者只淡然道:“山野朽木,偶遇即是缘法,何必问来处归途。” 其超然物外的态度,更添几分神秘。然而,当赵琰提及京城剧变与兄长之殇时,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良久,才沙哑道:“龙蛇起陆,非福即祸。位高者危,情深不寿。公子……好自为之。”
休整数日后,确定周淮安可经得起颠簸,且追兵似乎已放弃搜寻这片区域(或许是“河伯”用了什么方法误导),赵琰决定必须离开。他写下血书和信物,由一名伤势较轻的护卫(后来在河谷下游被发现生还)设法潜出,前往距离此地最近、尚未被高世玄势力完全渗透的云州大营求援。
临行前,赵琰与林小满对“河伯”深深一拜,感激救命之恩。老者只是摆摆手,递给他们一个包袱,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和鱼干,道:“前路艰险,些许微物,或可应不时之需。记住,心安处,便是吾乡。” 说罢,便转身回到他的茅屋,不再回头。
几经周折,九死一生,云州都督(李擎天旧部)亲率精锐接应,赵琰一行终于脱离险境。消息如野火般传开,靖王赵琰未死,正奔赴京城!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已渐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高世玄一党惊怒交加,暗中调兵遣将,图谋在赵琰抵京前进行截杀或抵赖构陷。而忠于皇室、同情太子的势力则为之振奋,暗中串联,准备迎接靖王归来,清算逆党。
一路之上,险象环生,明枪暗箭不断。但在云州军和陆续前来投奔的忠勇之士护卫下,赵琰一行终于冲破重重阻截,抵达京城郊外。皇帝虽在病中,闻听爱子生还,龙颜大振,不顾高世玄等人“恐有诈,需详查”的劝阻,力排众议,下旨以亲王仪仗迎靖王入京,并命其即刻入宫觐见!
这一日,京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赵琰换上了久违的亲王蟒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虽面容清瘦,伤痕未褪,但眉宇间历经生死磨砺出的坚毅与威严,更胜往昔。林小满则乘坐凤辇紧随其后,她已换上一身郡主品级的服饰,容颜虽带憔悴,却目光沉静,气度不凡。道路两旁,百姓欢呼如潮,其中亦夹杂着无数复杂、审视乃至恶意的目光。这场“凯旋”,毫无喜悦,只有沉重如山的责任与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踏入巍峨宫城,熟悉的朱墙金瓦,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汤药味、熏香味,还有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权力倾轧与阴谋的气息。百官分列两侧,神情各异,敬畏、谄媚、嫉妒、恐惧,兼而有之。高世玄站在文官首位,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慰”,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寒光,却未能逃过赵琰的审视。
金銮殿上,皇帝强撑病体端坐龙椅,看到爱子安然归来,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庭宣布重赏:晋封赵琰为摄政王,总揽朝政,彻查太子一案;赐林小满为“安国夫人”,食邑千户,赞其“忠勇智谋,功在社稷”。赏赐金银珠宝、府邸田庄无数。
“儿臣(民女)谢父皇(陛下)隆恩!”赵琰与林小满跪拜谢恩,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然而,在这极致的荣宠之下,两人心中却无半分欣喜。赵琰感受到的是龙椅上父皇那外强中干的虚弱,是台下高世玄那看似恭顺实则包藏祸心的注视,是这满朝朱紫中不知多少口蜜腹剑之徒。林小满则觉得这身华丽的命妇服饰如此沉重,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如此冰冷,远不如边关炊烟下的自由与踏实。所谓的封赏,不过是将其更深地捆绑在这权力的绞刑架上。
封赏毕,皇帝体力不支,被搀扶回宫。赵琰以摄政王身份,立刻投入繁重的政务与血腥的清算中。他雷厉风行,凭借带回的证据和军中旧部的支持,迅速抓捕了一批高世玄的党羽,初步稳定了朝局。高世玄暂避锋芒,称病不朝,暗中却依旧操控着庞大的势力网络,伺机反扑。
靖王府如今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各方势力前来拜谒、投诚、试探。赵琰每日忙于接见朝臣、处理奏章、部署调查,往往至深夜方能歇息。林小满虽被封为安国夫人,有单独的府邸,但她大多时间仍住在靖王府内,协助赵琰处理一些文书,照料他的起居。她婉拒了宫内尚食局的邀请,只在王府辟出一间小厨房,亲自为赵琰调理饮食。
这日深夜,赵琰终于处理完手头急务,疲惫地揉着额角。林小满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莲子羹轻轻走入书房。
“王爷,趁热喝了吧。”她将羹汤放在他面前。
赵琰抬起头,看到烛光下她恬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夹杂着深深的愧疚:“小满,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京这些时日,终日困于案牍争斗,不得片刻安宁,倒不如在边关时,虽餐风露宿,却来得痛快。”
林小满微微一笑,替他按揉着紧绷的太阳穴:“王爷心系天下,自然辛苦。只要王爷平安,朝局稳定,小满便心安。只是……”她顿了顿,轻声道,“这京城虽好,却总觉得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处处是规矩,步步需小心,连做顿饭,都怕被人说失了体统。”
赵琰握住她的手,叹息道:“是啊,牢笼。以前只知战场凶险,如今方知,这没有硝烟的朝堂,杀人更不见血。”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萧索,“有时午夜梦回,竟是北疆的风雪,鹰扬堡的炊烟,甚至……‘河伯’那碗寡淡的鱼汤。那般日子,虽苦,心里却干净。”
林小满依偎在他身边,低声道:“小满不求荣华富贵,只愿王爷能平安喜乐。若有一天,尘埃落定,我们……能否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处安静所在,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赵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会的,小满。待我铲除奸佞,肃清朝纲,扶保父皇康复,定当奏请父皇,与你归隐山林,再不问这朝堂纷争。”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亦是对自己的期许。然而,说出此话时,他心中却清楚,这条路,荆棘密布,归期何在,遥遥无期。
就在两人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腹内侍低声禀报:“王爷,宫里有变!陛下……陛下病情突然加重,呕血不止,昏迷前……口中一直喃喃喊着……太子的乳名,还有……王爷您的名字!太医们束手无策,张公公让奴才速请王爷入宫!”
皇帝病危!
赵琰猛地站起,脸色骤变。父皇若在此时驾崩,高世玄必借机发难,朝局将瞬间失控!
“更衣!备轿!即刻入宫!”他厉声下令,又紧紧握了林小满的手一下,“小满,府中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林小满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看着赵琰匆匆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王府,此刻寒冷如冰窖。
赵琰连夜入宫,直入寝殿。龙榻上,皇帝面色金纸,气若游丝,偶尔抽搐,唇边带着血迹。太医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赵琰扑到榻前,握住父皇冰冷的手,连声呼唤。
就在这时,气息奄奄的皇帝,眼皮剧烈颤动,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聚焦在赵琰脸上,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琰……儿……小心……小心……九皇叔……他……他没死……玉碟……在……在太后……佛堂……暗格……”
九皇叔?!
赵琰如遭雷击!先帝第九子,他的皇叔赵玦,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争中,不是已被赐死了吗?父皇为何在此时提起他?还说他没死?玉碟?太后佛堂暗格?
没等赵琰细问,皇帝瞳孔涣散,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无论如何呼唤,再无反应。
父皇的呓语,是临终幻觉,还是……石破天惊的真相?!
一个本应早已死去二十多年的皇叔,为何在父皇临终前被提及?这背后隐藏着怎样惊天的宫廷秘辛?这与当前的朝局动荡、太子之死,又有何关联?
赵琰站在龙榻边,浑身冰凉。他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敌人(高世玄、九皇子),或许只是台前的傀儡。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更加久远、更加恐怖的阴谋漩涡,正向他张开漆黑巨口。
而此刻,靖王府中,林小满正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宫中的消息。忽然,侍女来报:“夫人,容嬷嬷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是……关于太后娘娘的赏赐。”
容嬷嬷?太后身边最信任的老嬷嬷?她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林小满心中警铃大作,强自镇定道:“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