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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沉闷的回响在狭窄幽暗的巷弄里回荡,像是给一段短暂而屈辱的交易画上了休止符。萧子和靠在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上,后背的布料瞬间被浸透,一股阴冷的湿气顺着脊椎蔓延上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七张半钞票——七张皱巴巴、沾着油污的红色百元钞票,两张同样污损的五十元。钞票粗糙的边缘摩擦着他汗湿的掌心,带来一种混合着油腻和纸屑的、令人极其不适的触感。那特有的、淡淡的金属油墨气味混杂着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汗渍、灰尘和绝望的气息,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七百五十块。

这个数字,冰冷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他抵押了那张证明“他是谁”的卡片所换来的全部。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愤怒和浓重悲哀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胃里那持续不断的灼烧感非但没有因为这微薄的“收获”而平息,反而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更加汹涌,搅动着空虚的腹腔,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恶心。

巷子深处,“极速网吧”那半明半灭、坏了一半灯管的招牌,在浑浊的夜色中投下鬼魅般的光影。那个角落,那个屏幕前,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沈墨的身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牢牢占据着他混乱思绪的中心。

“认知税……虚拟定位……陷阱……” 萧子和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从沈墨冰冷文字里蹦出来的、充满学术冷酷感的词汇。它们不再是纸面上的理论,而是化作了他掌心这几张肮脏的钞票,化作了刚刚被他亲手撒播出去的、包裹着糖衣的谎言毒种,化作了那个“墨研社·认知实践组”Id背后那双洞悉人性弱点却又亲手操刀收割的、令人心悸的导师之眼!

荒谬!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一个痛斥掠夺的人,成了最高效的掠夺者。而他,一个刚刚被现实压弯了脊梁的可怜虫,则成了这掠夺链条上最卑微、最肮脏、也最……“高效”的一环。那三百块钱的“佣金”,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刚刚崩塌的道德废墟之上,滚烫,疼痛,散发着罪恶的焦糊味。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猛地直起身,不再看那网吧的招牌,像逃离瘟疫源头一样,踉跄着冲进巷子更深处。每一步都踩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他内心道德碎片不断掉落的声音。

城中村的夜晚是扭曲而喧嚣的。廉价出租屋的窗户里透出昏黄或惨白的光,劣质音响播放的嘈杂音乐、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不安的背景噪音。萧子和穿行其中,像一个游荡的孤魂。他需要回去,回到那个同样狭窄、潮湿、散发着霉味,却暂时能称之为“家”的栖身之所——一个不足十平米、由阳台违规改建的鸽子笼。

推开那扇薄得如同纸板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灰尘、过期食物和长期不通风产生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吱呀作响的破铁架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上面堆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被褥。一张瘸腿的旧桌子靠着墙,上面散落着几本过期的旧杂志和一些零碎杂物。墙壁斑驳,墙角甚至能看到渗水留下的深色污渍。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瓦数极低的节能灯泡,投下昏暗惨淡的光。

萧子和反手关上门,仿佛要把外面那个混乱而充满恶意的世界暂时隔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依旧在疯狂擂鼓的心脏。然而,当目光落在瘸腿桌子上那个小小的、用褪色红布包着的物件时,他刚刚稍缓的心跳,再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几乎是挪动着脚步,走到桌子前。手指因为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已经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的红布包。一层,又一层……当最后一层红布被揭开时,一个银色的手镯静静地躺在那里。

镯子样式很古朴,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就是最简单的一个素圈,表面因为岁月的摩挲和长久的佩戴,泛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哑光。它不新,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磕碰留下了细微的凹痕,但整体依旧完整。在昏暗的灯光下,它静静地散发着一种沉淀了时光的、安宁柔和的光泽,与这破败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萧子和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银质。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瞬间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刺鼻气味的下午。医院病房里,母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嘶声。她紧紧攥着他的手,那曾经温暖有力的手,此刻却冰冷、枯瘦,只剩下皮包骨。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固执地、努力地聚焦在他脸上。

“和……子和……” 母亲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妈……妈不行了……别……别哭……” 她艰难地喘息着,另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了这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进他手里。

“拿着……这是……你姥姥……给我的……” 母亲浑浊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深陷的脸颊滑落,“不值钱……但……是个念想……妈……妈没本事……帮不了你……以后的路……难……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那冰凉的银镯子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也攥住了母亲最后一点温热的气息和沉甸甸的、无法偿还的嘱托。那声嘶力竭的“好好的”,成了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他的心上。

“好好的……” 萧子和低声重复着,声音哽咽沙哑。他紧紧攥着这枚承载着母亲临终全部牵挂与不舍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镯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猛地蹲下身,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低徊,充满了绝望的悲恸。

房租!两千块!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呜咽声之上。房东那张刻薄的脸,唾沫横飞的辱骂,还有那最后通牒——明天!明天再不交钱,就卷铺盖滚蛋!

滚蛋?滚到哪里去?这鸽子笼再破,也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是母亲临终前,他还能带她回来、让她在“家”里闭眼的地方!失去了这里,他连最后一点寄托,最后一点证明自己“活着”的坐标都没有了!

七百五十块……杯水车薪!

那三百块的黑钱?更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呜咽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萧子和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悲伤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孤注一掷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掌心的银镯子,那温润的光泽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像母亲无声的、哀伤的凝视。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冰冷而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脑海,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地扎了进去——当掉它。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带来一阵强烈的生理性恶心和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亵渎!这是对母亲临终托付最彻底的亵渎!是对自己为人子最后一点良知的践踏!

可是……不卖?明天怎么办?露宿街头?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尊严?在生存面前,尊严值几个钱?母亲要他“好好的”……什么是“好好的”?是守着这冰冷的遗物饿死冻死在街头?还是……活下去?哪怕是卑贱地、苟且地活下去?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的灵魂。一边是母亲含泪的嘱托和沉甸甸的亲情,是残存的羞耻心;另一边,是冰冷的现实,是房东狰狞的嘴脸,是明天就可能无家可归的恐惧。后者如同冰冷的海水,无情地、一寸寸地淹没着前者脆弱的堤岸。

他颤抖着手,将银镯子再次用那块褪色的红布仔细地、一层层地包裹好。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当最后一角红布被掖好,那温润的银色光芒被彻底掩藏时,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床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如同他内心无法弥合的裂痕。

活下去。这个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最终压垮了一切。

当萧子和再次站在那家隐藏在握手楼缝隙里的“诚信典当”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城中村的光怪陆离在夜色中更加喧嚣,廉价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俗艳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放纵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油烟、汗臭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当铺门口那盏暧昧的红灯亮着,在黑暗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推开沉重的铁皮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金属气息的怪味再次扑面而来。

干瘦的秃顶老板依旧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投下模糊的光晕。他似乎永远都在修理他的指甲,那把小小的锉刀在指尖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油腻的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新鲜的烟头。

萧子和走到柜台前,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他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犹豫,生怕那点可怜的决心会瞬间瓦解。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用褪色红布仔细包裹的小包,没有去看柜台后面的人,只是低着头,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它塞进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槽里。

金属槽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老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慢悠悠地转了过来,落在那个小小的红布包上。他放下锉刀,伸出两根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拈起了那个小包。那动作随意得像是拿起一块抹布。

他慢条斯理地、一层层地剥开那已经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红布。当最后一层红布被掀开,那枚素面的银镯子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老板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镯子拿在手里,凑到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在镯子的内圈和外圈细细摩挲,像是在评估一件工艺品的成色,又像是在掂量一个灵魂的重量。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审视感。

萧子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干,掌心再次被冷汗浸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他不敢抬头看老板的表情,视线死死地盯着金属槽冰冷的边缘,仿佛要将那里看出一个洞来。母亲临终前那张蜡黄的脸、含泪的眼睛、那声嘶力竭的“好好的”……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当铺里只有老板摩挲银镯子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老板像是看够了。他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浓重的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将银镯子随意地丢回红布上,抬起眼皮,那双浑浊而精明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落在萧子和低垂的脸上。

“银的,” 老板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成色一般,还有点旧了,磨损得厉害。” 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支新的廉价香烟,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气味再次弥漫开来,“这种老物件,现在没多少人认了。”

萧子和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拳头。

老板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上升,模糊了他那张干瘦刻薄的脸。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八百块。” 他吐出这个数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规矩一样,一个月内赎,加一百五利息。过月不赎,东西归我,钱也不用你还了。”

八百块!

这个数字让萧子和的呼吸骤然一窒。比他抵押身份证多了一百块,但……这远远不够!距离两千块的目标,还差着一大截!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老板……” 萧子和艰难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柜台后面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我……我真的很急用钱!明天就得交房租了!您看……能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了。

“急用?” 老板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在萧子和脸上扫过,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窘迫和绝望。“急用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那就只能七百现钱。规矩不能坏。”

七百!

比刚才还少了一百!和抵押身份证拿到的钱一样多!这枚承载着母亲临终全部念想的银镯子,在他眼中无价的东西,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在这个精明的当铺老板眼中,只值……七百块?!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萧子和的头顶,烧得他脸颊滚烫,耳根嗡嗡作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拳砸碎眼前这块冰冷的防弹玻璃!他想怒吼,想质问,想把那个干瘦的男人从柜台后面揪出来!但最终,所有的冲动都被更深的绝望死死压住。他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困兽,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这屈辱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逼着他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好”字的瞬间——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

不是一条信息,不是一声提示音,而是持续不断、如同警报般的剧烈震动!那震动如此狂暴,如此急促,仿佛手机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地挣扎、嘶吼,要破壳而出!隔着薄薄的裤子布料,萧子和的大腿肌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近乎痉挛的震颤!

这突如其来的、不同寻常的动静,让萧子和和柜台后的老板同时一愣。

老板皱起了眉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而萧子和,则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猛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不是来电,不是短信,而是那个被他置顶的、名为“墨研社·认知实践组”的微信群!

此刻,这个群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消息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向上刷屏!无数个红色的感叹号!无数条歇斯底里的文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瞬间就刷出了99+!

“草!什么情况?!我刚转发的链接打不开了!”

“@管理员!管理员出来!我的朋友圈怎么被封了?!”

“操他妈的!我的qq号被冻结了!显示违规操作!”

“平台提示!‘传播虚假信息,永久封禁’!?我他妈就转了个链接啊!”

“完了完了!我号没了!里面还有我兼职的钱没提出来呢!”

“管理员呢?!墨研社的人死哪去了?!出来解释!!!”

“狗日的骗子!还我号!还我钱!”

“链接被举报了!平台要封号!大家快跑!!”

“快看群公告!平台大规模封号了!我们被盯上了!!”

最后两条消息,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萧子和的眼里!

链接被举报了!平台要封号!

嗡——!

萧子和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当铺老板不耐烦的敲击玻璃声、城中村夜晚的喧嚣、甚至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都在瞬间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里奔涌咆哮的轰鸣!

他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手机屏幕上那疯狂刷屏的“封号”、“举报”、“骗子”的字眼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

举报?封号?

他猛地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刚完成的任务!那十个被他丢进各种群里的虚假链接!那一条被他发在朋友圈里的诱饵!

冷汗,瞬间如同瀑布般从他全身的毛孔里狂涌而出!后背的廉价t恤在刹那间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手指颤抖着,慌乱地点开了支付宝。屏幕亮起,那刺目的蓝色图标下,一条醒目的通知记录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他的视线:

“支付宝到账:300.00元”

备注:墨研社-任务佣金

三百块!

那冰冷的、代表着“卖信息”赚来的第一笔黑钱,此刻却像一颗烧红的炭球,滚烫地躺在他的账户里!更像是一份铁证如山的罪状!

恐惧!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狂暴地挤压!紧接着,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炸裂的疯狂力量,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如同地狱丧钟在耳边疯狂敲响!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击着肋骨,震动着五脏六腑!他的眼前开始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胃里那灼烧感瞬间转化为剧烈的痉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呃……” 萧子和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一阵剧烈的干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被扼住脖颈般的嗬嗬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滚滚而下!

“喂!小子!你他妈搞什么鬼?!” 柜台后面传来老板厌恶而暴躁的呵斥声,伴随着指关节用力敲击防弹玻璃的“砰砰”闷响,“要死滚出去死!别他妈吐我这儿!晦气!”

老板的怒骂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醒了萧子和一点濒临崩溃的神智。他死死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充满惊惧和巨大压力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泪水和冷汗,死死地盯向柜台后面那个干瘦的老板!也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里的动作!

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眼神浑浊的老板,在呵斥他的同时,那只没有拿烟的手,那只枯瘦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正极其自然地、极其隐蔽地伸向柜台下方!

萧子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柜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放着一部老式的、屏幕很小的手机!那手机的屏幕……正亮着幽蓝的光!而那幽蓝的光屏上,赫然是……是那个疯狂刷屏、充斥着“封号”、“举报”字眼的“墨研社·认知实践组”微信群聊界面!

嗡——!

萧子和的脑海里,仿佛有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瞬间将他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当铺老板?!他……他也在那个群里?!他也在看?!他……他根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他可能根本就是……就是一伙的!

这个认知所带来的冲击力,比看到群消息本身更加恐怖!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巨大蛛网的飞虫,自以为在挣扎求生,却不知每一步都在捕食者的注视和操控之下!沈墨那双布满血丝、疯狂而痛苦的眼睛,当铺老板那双浑浊而精明的眼睛……两张脸,两双眼睛,在这一刻,在他被恐惧彻底攫住的脑海里,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一张冰冷、庞大、无处不在的网,从虚拟到现实,将他死死罩住,无处可逃!

“嗬……嗬……” 萧子和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再也无法忍受!再也无法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阴谋气息、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当铺里多待一秒!

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头发疯的、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抓起柜台上那个被老板丢在红布上的、冰冷的银镯子!他甚至没有再看那老板一眼,也没有再去想那七百块还是八百块!他现在只想逃离!逃离这个散发着恶臭的陷阱!逃离那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

“哐当!!!”

当铺那扇沉重的铁皮门被萧子和用肩膀狠狠撞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进了城中村那浑浊、喧嚣、光怪陆离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他布满冷汗的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颗正在疯狂燃烧、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咚!咚!咚!咚!那沉重狂暴的擂鼓声,依旧在他耳膜深处疯狂回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和窒息般的眩晕!

他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完全失去了方向。右手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银镯子,尖锐的棱角深深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些许内心的狂乱。左手则痉挛般地紧握着手机,屏幕上那“300.00元”的到账记录和疯狂刷屏的“封号”、“举报”信息,像两道交错的、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灼烧着他刚刚崩塌的道德废墟!

卖信息!封号!举报!同伙!陷阱!

这些词如同毒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撕咬!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他再也无法忍受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屈辱、罪恶感和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愤怒的洪流!

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再次袭来!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控制!胃里翻江倒海,空空如也的腹腔剧烈痉挛,只有灼热的胃酸和苦涩的胆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绝望,猛地从喉咙口喷涌而出!

“哇——!”

秽物混杂着胃酸和胆汁,带着强烈的酸腐气味,喷溅在脚下污秽不堪的地面上,也无可避免地溅到了他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上!那疯狂刷屏的群消息界面,瞬间被一片污浊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覆盖、模糊!

萧子和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呕吐而剧烈颤抖。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充满泪水和生理性痛苦的眼睛,透过朦胧的视线,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那片被自己呕吐物玷污的屏幕。

污秽之下,那疯狂跳动的群消息似乎还在继续,红色的感叹号和“骗子”、“封号”的字眼在粘液的缝隙里若隐若现,如同地狱深处窥探人间的恶魔之眼。

“嗬……嗬……” 他粗重地喘息着,嘴角残留着苦涩的胆汁痕迹。一股浓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打落尘埃的卑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腰。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汗湿的头发和后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低头,摊开紧握的右手。那枚素面的银镯子静静地躺在他汗湿、沾着污渍的掌心。昏暗的光线下,银镯子沾上了他掌心的汗水和灰尘,却依旧倔强地泛着一丝微弱、温润的光泽。

他死死地盯着这枚镯子,盯着这抹微弱的光。母亲临终前那双含泪的、充满无尽担忧和不舍的眼睛,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好好的……” 母亲嘶哑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好好的……” 萧子和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出血的嘴唇里,无比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悲鸣。

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枚冰冷的银镯子连同那点微弱的光,死死地、死死地攥进手心!仿佛要把它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混乱、恐惧、濒临崩溃的神经,获得了一丝病态而短暂的清明。

他不再看那污秽的手机屏幕,不再看身后那如同魔窟般的当铺。他猛地转过身,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狠戾,朝着“家”的方向,朝着那无边黑暗的深处,艰难地挪去。

夜空中,没有星光。只有城中村廉价霓虹投射出的、一片光怪陆离的、虚假的繁华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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