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神煞禁断大阵的光芒,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狮驼国及其周边数千里地域牢牢封锁,隔绝内外。
阵内,联军如同辛勤的工蚁,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拉网式搜索,各种探查法宝的光芒昼夜不息,将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虚空都反复梳理。
阵外,西牛贺洲的其他区域,似乎也因这最终的围剿而暂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然而,三界的焦点,却并非全在此地。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与狮驼国的肃杀、灵山先前的喧盛皆不相同,此地的气氛,庄严肃穆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
玉帝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那深邃难测的目光,透过珠帘,俯瞰着下方仙班。
殿内仙气缭绕,瑞霭千条,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让寻常仙官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正是天庭论功行赏,亦是对西游之事做一定论之时。
托塔天王李靖、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九曜星官、二十八宿(部分留守)、五方揭谛、四值功曹……
但凡参与此次围剿,或有功于“维护天条”、“剿灭妖逆”的仙神,皆按班列立,等待着陛下的敕封与赏赐。
仙官高声唱喏,一道道封赏旨意颁下。
“……敕封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加赐万年功德,享三界香火供奉,总领雷部,权柄更重……”
“……敕封二十八宿星官,各赐星辰本源一缕,助长道行,稳固星位……”
“……敕封四方功曹、五岳神兵,赐金丹百壶,仙酿千坛,擢升神阶……”
“……天兵天将,各有封赏,依功论处,阵亡者录入英灵殿,享天庭气运滋养……”
封赏不可谓不厚,玉帝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稳威严,听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当念及那些在狮驼国、在通天河、在盘丝岭陨落的仙神名字时,玉帝却微微停顿,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此番征伐,虽荡平妖氛,维系纲常,然我天庭儿郎,亦折损颇多,朕心……甚痛。”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仙神耳中。
那声“甚痛”,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惋惜,仿佛真的为那些逝去的部下痛心疾首。
但端坐于莲台宝座之上,受天庭邀请前来观礼的几位灵山使者——以观音菩萨为首,却敏锐地察觉到,玉帝那垂落的眼眸深处,并无多少真正的悲戚,反而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权衡,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满意?
是了。天庭确实损失了不少兵将,甚至折损了些许神将。
但相比起灵山——五大明王之一的重创(降三世明王),弥勒金铙的受损,大量金刚罗汉的折损,更重要的是,西游气运虽成,却被那妖猴一行硬生生撕扯掉了一大块,更留下了那被悟空窥破的“虚浮”隐患!
灵山看似圆满收官,实则根基受撼,威严受损!
而他天庭,虽也出力,却更多是“协助”,主力乃是灵山。
如今妖猴虽遁,但其党羽近乎全灭,核心战力一死一重伤,妖猴本人亦是强弩之末,隐匿不出,掀不起太大风浪。
经此一役,灵山为了收拾残局,稳固那“虚浮”的气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需更多倚仗天庭,至少在明面上,要给予天庭更多的“尊重”与“分润”。
此消彼长之下,玉帝如何不“满意”?那声“甚痛”,不过是做给灵山看,做给天下仙神看的姿态罢了。
既彰显了天庭的损失,占据了道义同情,又隐隐点出了灵山在此事上的“失职”与“主要责任”。
观音菩萨垂眸,手持玉净瓶,杨柳枝纹丝不动,面上依旧是那悲天悯人的慈悲相,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她知晓玉帝心思,却也无力反驳。灵山此次,确实吃了暗亏。
封赏继续进行,气氛却愈发微妙。
仙班之中,那些心思玲珑之辈,也已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而在仙班末席,一位看似寻常、气息温和的白袍仙官,正低眉顺目,仿佛沉浸在这盛大的封赏典礼之中。
他,正是云逸化身。
他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甚至连神念都收敛得极好。
但他存在于此,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隐秘的信息节点。
他通过自身与本体那玄之又玄的联系,将凌霄殿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玉帝那看似悲痛实则深意藏之的态度,以及灵山使者那看似平静实则隐含憋闷的反应,都化作一道道无形无质的信息流,传递了出去。
这信息流,并非沿着寻常的天地灵气或法则脉络传递,而是依托于一种更本质的、与混沌相关的联系,跨越了无尽空间,无视了凌霄殿的禁制与外界联军的封锁大阵,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般,悄然汇向远方。
狮驼国废墟深处,那道被怨气与碎石掩盖的裂缝之底。
悟空如同寂灭的顽石,气息与周遭环境完美交融。
极致的疲惫与空虚依旧折磨着他的肉身与神魂,混沌之气的恢复缓慢得令人绝望。
外界那笼罩天地的“九天神煞禁断大阵”传来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处境的危险。
然而,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沉寂中,一点微不可察的、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那近乎枯竭的识海中,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是云逸!
并非清晰的话语,而是一段段模糊却意蕴鲜明的“信息画面”:
九龙宝座上,玉帝垂眸,那声带着表演性质的“朕心甚痛”……
灵山使者,尤其是观音,那平静表面下隐含的滞涩与无奈……
天庭仙班之中,那隐隐流动的、对灵山微妙的不满与对自身损失的计较……
以及,最重要的,一种大局上的判断——灵山受创,气运有瑕,天庭态度暧昧,未来博弈,空间犹存!
这些信息,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瞬间照亮了悟空因绝境而有些混沌的心神。
他明白了。
玉帝老儿,果然还是那个玉帝老儿!
平衡,制衡,永远是他的第一要义。
灵山强势,他便助灵山打压自己。
如今灵山吃了暗亏,他便开始流露出“痛心”与“疏离”。
这无关对错,只是帝王心术。
而对悟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
这意味着,联军并非铁板一块!天庭与灵山之间,存在着可供利用的间隙!
这或许不能立刻助他脱困,但却为他未来的行动,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紧闭的双眸,在黑暗中猛地睁开!
那黯淡的混沌之火,再次跳动起来,虽然微弱,却多了一丝冰冷的算计与更加坚韧的求生意志。
凌霄殿上的封赏大典,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微妙的气氛中,缓缓落幕。
玉帝垂眸,深意藏于九重天阙之后。
而远在狮驼国地底,那只濒死的困兽,则因这跨越万水千山传递而来的一线天机,重新磨砺着爪牙。
希望虽渺茫如丝,但既未断绝,便当死死抓住。
接下来的,便是在这天罗地网中,如何抓住那一线生机,如何利用这微妙的平衡,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