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万丈霞光流转,千条瑞霭升腾,仙娥执扇,力士捧炉,一切依旧维持着三界至尊之地的庄严与华美。
然而,殿内那无形的威压,却比平日更加沉凝几分。
仙班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仙官神将都微垂着眼睑,不敢直视那九龙宝座上的身影,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宝座之上,玉帝冕旒垂落,珠帘遮掩了面容,唯有一双深邃难测的眼眸,透过缝隙,平静地望向殿外无垠虚空。
他手中并未持任何法器,只是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温润的玉石。
就在方才,那场发生在遥远狮驼国废墟上空,关乎佛门、变数以及那位隐世大能的短暂交锋,其最后的结果——清光卷徒,佛目敛杀——已然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传递到了这凌霄宝殿,传递到了他的耳中。
殿内中央,悬浮着一面古朴无华的铜镜,镜面并非映照殿内景象,而是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混沌光泽,此刻正缓缓趋于平静。这正是天庭至宝——昊天镜!
方才,正是借此镜之力,玉帝的目光穿透了无尽时空,清晰地“看”到了那场道争的始末,以及最后菩提祖师那手“无迹”遁法。
良久,玉帝缓缓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视线落在了那已然恢复平静的昊天镜上。
他并未立刻开口,殿内的寂静因而持续,如同不断累积的冰雪,压在每一位仙官的心头。
终于,他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仙官,太白金星,立刻躬身趋步上前,低声道:“陛下,佛门此番……功败垂成。那菩提祖师,道行深不可测,竟能从佛祖手中……”
玉帝摆了摆手,打断了太白金星的话。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朕,看见了。”
他看见了菩提祖师那演化混沌、包容万法的无上道境。
他看见了如来佛祖那掌中佛国、度化众生的恢弘佛法。
他更看见了,在那无声的道争中,混沌之道对佛法秩序那隐隐的压制,以及最后菩提祖师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遁去。
“菩提……”
玉帝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精光,“比朕预想的,还要……有趣。”
他之前虽知菩提乃隐世大能,道行高深,但对其具体深浅,以及其面对佛祖时会采取何种姿态,并无十足把握。
今日一见,菩提不仅敢正面插手,更在道境上略胜如来半子,最后更是从容退走,连如来都难以追踪。
这份实力,这份超然,已然超出了他之前的许多预估。
这对天庭而言,是好事,也是……需要重新权衡之事。
好在于,佛门经此一挫,威严受损,那强行催熟的西游气运也留下了“虚浮”的隐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灵山势必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来稳固内部,消化气运,对外扩张的势头必然受挫。
天庭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巩固自身,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稍作“拿捏”。
需权衡在于,这突然冒出来、并且展示了强大实力的菩提祖师,以及被他救走的孙悟空这个“变数”,未来会走向何方?
是会成为牵制佛门的利器,还是会成为搅乱三界秩序的新的不安定因素?
若是后者,对旨在维持三界平衡、坐收渔利的玉帝而言,也并非全然是好事。
“陛下,”
另一位心腹,掌管天条律法的仙官出列,谨慎奏道,“那妖猴被救走,佛门围剿失败,是否会影响我天庭威严?是否需要有所表示?”
玉帝目光微转,落在那仙官身上,只是淡淡一瞥,那仙官便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威严?”
玉帝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冰冷,不带丝毫笑意,“佛门兴师动众,劳而无功,损兵折将,是他们失了颜面。
我天庭恪守天道,协助平乱,有何失威严之处?”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传朕旨意,雷部、星宿等部众,即刻从西牛贺洲撤回,休整待命。
此次征伐,所有立功将士,依律封赏,阵亡者厚恤。
至于那妖猴之事……既已被高人救走,便非我天庭眼下首要之务。
三界秩序,自有其运转之理。”
此言一出,殿内众仙心中皆是一凛。
陛下这是明确表态,天庭将暂时从这场纷争中抽身,坐看风云变幻了!
既不继续追剿妖猴,也不对佛门的失败落井下石(至少明面上如此),而是选择……坐观其变!
“可是,佛祖那边……”太白金星还是有些担忧。
玉帝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倦怠,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如来……自有他的考量。今日之事,他比朕,更需费心。”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言语,如同入定。
殿内众仙面面相觑,最终皆默默躬身,缓缓退出了凌霄宝殿。
偌大的殿堂,很快便只剩下玉帝一人,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被无尽的霞光与瑞霭所笼罩,身影显得愈发高大,也愈发孤寂、深邃。
昊天镜的光芒彻底隐去,镜面恢复如常。
玉帝坐观棋局,已然落子。
他选择了暂缓动作,将舞台重新交还给佛门与那新出现的变数。
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平衡之术。
他在等待,等待棋局下一步的变化,等待那被救走的火种,究竟会燃起怎样的火焰,又会将这三界大势,引向何方。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对寿元无尽的仙神而言,最不缺的,或许就是时间。
但也最怕的,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算错那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