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头。工作室进入了真正的“战时状态”,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梦想的香甜,而是硝烟与汗水混合的焦灼味。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第一天,王小虎试图创造连续操作机床二十四小时的个人纪录,在第二十个小时的时候,差点把一根价值不菲的碳纤维预浸料杆件当成擀面杖塞进机床——幸好陈平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虎子!你他妈梦游呢?!”陈平气得吼声震得房梁掉灰。
王小虎一个激灵,茫然四顾:“啊?开饭了?俺好像闻到肉包子味了…”
众人:“……”
第二天,毛蛋对成本的敏感达到了变态级别。他甚至开始收集大家打磨下来的碳纤维粉末,声称要研究能不能“回炉重造”,被孙宇一封加急传真严厉制止:“碳纤维粉末具有导电性,且形态破坏不可逆,强行回收利用将导致性能灾难性下降并可能引发短路火灾!立即停止此危险且不经济的行为!”
毛蛋捧着传真,痛心疾首:“这都是钱啊!白花花的银子变成灰了!”
林莉只好安慰他:“毛蛋哥,等我们成功了,这些都是小钱。”
毛蛋幽幽道:“莉莉啊,你这话跟‘等我有钱了就如何如何’一样,听起来特别虚…”
陈遇成了最忙碌的人,既要盯着分段压制的每一个关键步骤,又要和北京的孙宇张伟沟通数据,还要时刻安抚毛蛋那颗为钱跳动不安的心脏和王小虎那随时可能脱线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个同时玩着十几个盘子的杂技演员,脚下还踩着越来越快的独轮车。
然而,最大的危机,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第三天下午,工作室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热压罐低沉地轰鸣着,机床切削着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王小虎正对着一个粘接好的杆件进行最后打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咱们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突然——
所有的灯光猛地一暗!
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整个工作室,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之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设备冰冷的轮廓。
“咋…咋回事?”王小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茫然,“停电了?俺还没打磨完呢!”
毛蛋第一个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扑到热压罐前:“罐里还有一炉料啊!正在保温保压关键期!这他妈一停电,温度压力骤降,这炉料全废了!几千块啊!!”
陈遇的心也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立刻摸索着找到桌角的手电筒,拧亮开关。昏黄的光柱划破黑暗。
“都别动!原地站着!”陈平沉稳的声音响起,黑暗中传来他摸索的声音,“可能是跳闸,我去看看电箱。”
几分钟后,陈平沉着脸回来,借着手电光,脸色难看:“不是跳闸。总闸没问题,是外面线路的问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几个吵吵嚷嚷的声音,还伴随着电工梯子架设的哐当声。毛蛋气冲冲地推开工作室的门,只见两个穿着电力公司制服的人正在摆弄着电表箱,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一脸公事公办的街道工作人员。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电?”毛蛋压着火气问。
那个电力公司的人头也不抬:“线路检修,临时停电。”
“检修?怎么不提前通知?”毛蛋急了,“我们这正生产呢!损失谁负责?”
街道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通知贴居委会公告栏了,可能你们忙没注意看吧。特殊情况,克服一下嘛,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久?!”
“哎呀,这说不准,可能一两个小时,也可能得到晚上…”对方打着官腔。
毛蛋气得浑身发抖,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巧合!他强压着火气,砰地关上门,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妈的!肯定是‘渔火’那帮王八蛋搞的鬼!”毛蛋低声骂道,声音里充满了憋屈,“玩阴的!断我们的电!”
工作室里,王小虎在黑暗中摸索着,不小心撞到了工作台,疼得嗷嗷叫。陈遇借着手电光,看到热压罐的显示屏一片漆黑,心凉了半截。这一炉昂贵的原料,怕是救不回来了。
“遇仔…现在咋办?”毛蛋回到屋里,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这电不知道停到啥时候…杨工那边…”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弥漫在黑暗的工作室里。
突然,王小虎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俺有办法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虎子,这节骨眼上你别添乱!”毛蛋没好气地说。
“真的!”王小虎的声音兴奋起来,“俺记得俺爷以前在村里给鱼塘增氧,停电了就用手扶拖拉机头带发电机!咱这附近不是有个修车铺吗?他们那有柴油发电机!咱去借来用啊!”
黑暗中,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对啊!发电机!”毛蛋猛地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虎子!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快!去看看!”
“等等!”陈遇比较冷静,“先问问功率够不够,别借来了带不动设备。”
王小虎自告奋勇,借着手电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附近的修车铺。十几分钟后,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修车铺老板和两个伙计,吭哧吭哧地抬着一台看起来比王小虎年纪还大的老式柴油发电机,上面漆皮剥落,铭牌模糊。
“老板说绝对够劲!就是声音有点大,烟也不小!”王小虎嚷嚷着。
那何止是有点大!发电机一启动,“突突突突”的巨响如同拖拉机开进了工作室,震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浓烈的黑色柴油尾气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虎子!这…这动静也太大了吧!跟开拖拉机似的!”林莉捂着鼻子喊道,声音淹没在噪音中。
“没办法了!凑合用!”陈遇也喊着回答,几乎要用吼的才能听清。
电是来了,可这画面实在太美:昏暗的工作室里,一台老古董柴油发电机在中央咆哮,冒着黑烟,拖着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各种设备上。王小虎成了专职的“发电工程师”,还得时不时跑出去给发电机加油,弄得一身油污和柴油味。
更棘手的是,孙宇和张伟的远程技术支持电话来了(用的是工作室的固定电话,幸好电话线没断)。
孙宇:“陈遇,刚才数据传输突然中断,是网络问题吗?请检查…等等,你那边是什么声音?背景噪音异常巨大且频率稳定,类似小型内燃机工作状态…”
陈遇捂着另一只耳朵,对着话筒大吼:“是发电机!临时停电了!”
孙宇:“…发电机?何种型号?输出功率及电压稳定性如何?这对精密设备运行极为不利,尤其热压罐控温系统…”
张伟言简意赅的声音插进来(孙宇按了免提):“电压波动严重。数据采集已失真。建议立即停止实验。”
陈遇:“……”
最终,在柴油发电机的咆哮和孙宇的焦虑中,他们勉强完成了这一炉的压制。结果可想而知,由于电压不稳,温度控制出了偏差,压出来的件性能参差不齐,勉强有几个能用的,但也远达不到最佳状态。
几千块的原料,又打了水漂。毛蛋看着那堆“次品”,心疼得直抽抽,对着还在“突突突”冒黑烟的发电机骂骂咧咧:“这破玩意儿!烧的都是油!都是钱!比电费贵多了!”
王小虎挠挠头,一脸无辜:“俺觉得还行啊,劲儿大,热闹…”
陈遇看着这混乱又心酸的场面,真是哭笑不得。
好在,市政电力在天黑前终于恢复了。送走修车铺老板和那台“功勋”发电机,工作室终于恢复了安静,但气氛更加凝重。时间又浪费了大半天,还损失了宝贵原料。
“这样不行!”陈遇咬牙,“我们不能被动挨打!这次是停电,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他看向毛蛋,“毛蛋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爸那边…能不能…”
毛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遇的意思。他父亲是市里的领导,虽然从不允许他打着旗号办事,但这次明显是对方使绊子在先,而且事关大学生创业和可能的技术突破,性质不一样。
毛蛋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而是说:“我晚上回家跟我爸说说看,把情况如实反映一下。至少得保证以后不能再用这种‘临时检修’的理由来卡我们。至于备用电…我再想办法去淘换一台旧一点的工业稳压器,再搭配个二手的汽油机(比柴油机安静些),应该能应付一下。”
陈遇点点头,毛蛋这个反应很符合他父亲的人设和家教——不轻易动用关系,但遇到不公也会寻求正当渠道解决,并且自己先想办法务实应对。
然而,祸不单行。第二天,更大的麻烦来了——他们一直合作的那家t300碳纤维原丝供应商突然打来电话,语气为难地表示,由于“上游原料紧张”,后续供货可能无法保证,尤其是他们需要的那个特定型号。
断粮了!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没有原丝,一切免谈!
毛蛋在电话里几乎要给对方跪下了,好说歹说,对方才松口,说如果一定要,价格得上浮30%,而且交货期不能保证。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杨工的订单利润本来就被压得很薄,原材料再涨价,几乎无利可图,甚至可能亏损!
“欺人太甚!绝对是‘渔火’搞的鬼!”毛蛋摔了电话,双目赤红,“他们就是想逼死我们!”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几乎陷入绝望之际,一直埋头在电脑前(通过发电机供电后电脑已重启)的张伟,突然通过远程连接发来了一条极其简短却石破天惊的消息:
“查到了。供应商法人代表配偶,与‘渔火’采购部副经理,是表亲关系。”
证据确凿!
“王八蛋!”王小虎怒吼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
陈遇眼中寒光闪烁。商业竞争,竟然做到如此下作的地步!
“遇仔,我们现在怎么办?换供应商?一时半会儿去哪找?而且价格…”毛蛋已经快崩溃了。
陈遇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墙上那幅被裱起来的、王小虎的“虎式”广告词大作——【旭遇神帐,冰钓之王!保暖抗风,天下无敌!】。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奇异的、带着点疯狂的笑意。
“毛蛋哥,你还记得,程师傅钓友群里,那位说‘有根东丽碳布的竿子,可惜踩断了,碎片都留着’的老先生吗?”
毛蛋一愣:“记得啊,咋了?”
“东丽碳布…那可是顶尖货色。”陈遇目光锐利,“虽然碎了,但纤维还是那些纤维。如果我们能把这些‘碎片’…回收利用起来呢?”
所有人都惊呆了!回收利用断裂的碳布?这想法比分段压制还要天马行空!
“这…这能行吗?”毛蛋结巴了,“都是碎渣子了!”
“短切碳纤维?”孙宇的声音通过电话扬声器传来,带着极大的兴趣和严谨,“理论上,短切碳纤维可用于模压或注塑,但性能与连续纤维不可同日而语,且需要全新的树脂体系和模具设计。工艺完全不同,难度极大…”
“我知道难度大。”陈遇打断他,眼神却越来越亮,“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快速获得免费、且是高性能原材料的途径!而且,这本身就是一种废物利用,一种极致的‘土法’!就算性能达不到t300连续纤维的水平,只要能用,就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还能狠狠打那些卡我们脖子的人的脸!”
他看向王小虎:“虎子,你不是嫌原料贵吗?这次,咱们搞点不要钱的!”
王小虎眼睛顿时亮了:“这个俺喜欢!捡破烂俺在行!遇哥,你说咋整就咋整!”
绝境之中,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想法,竟然像一道诡异的光,照亮了另一条或许能通往罗马的崎岖小路。
“旭遇”团队,再次被逼到了技术的悬崖边,这一次,他们准备玩一票更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