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余烬尚存一丝温热,秦尘盘膝而坐,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那枚令牌的坠落,带走了他与雷狱的最后一道明面上的联系,也斩断了某些人的最后一丝顾忌。
他缓缓调息,试图修复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祭礼中受损的经脉,可左眼深处传来的灼痛却如跗骨之蛆,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一颗烙铁深嵌眼窝,让他不得不紧闭双目,以神魂之力凝视内府。
血契蛾在他周身盘旋飞舞,翅膀上流转的血色光华比先前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传递那道跨越虚空的意志,已耗尽了它积蓄的大半力量。
它飞行的轨迹开始变得不稳,像是随时会力竭坠落。
忽然,这只小小的灵物猛地一颤,近乎痉挛般停滞在半空。
它薄如蝉翼的翅面上,一排猩红如血的符文扭曲着浮现,带着一股不祥的死寂气息:“下一个……是你最不想见的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处的山巅之上,一道笼罩在宽大斗篷里的身影凭空出现,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身影开始缓步走来,步伐沉重而规律,每一步落下,大地都随之传来一阵细微的雷鸣般的震颤,仿佛与地脉深处的雷源产生了共鸣。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秦尘的心神!
他猛地睁开双眼,剧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无数重影交错,根本无法看清来人的样貌。
但他体内的雷源之心却在疯狂预警,那股气息……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冰冷得宛如万载玄冰,充满了死寂与被操控的傀儡之气。
“谁?”秦尘霍然起身,庚金长枪瞬间握于掌心,枪身雷光游走,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的身形微微下沉,脚下影子蠕动,影契步已然蓄势待发,随时可以遁入虚无。
那道身影在他前方十丈处停了下来,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站着。
在秦尘警惕的注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摘下了遮蔽面容的兜帽。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庞。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秦尘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雷斩!
竟然是当年随他征战神霄、横扫八荒,被誉为“雷主之刃”的副将,雷斩!
他不是在三年前那场神霄殿的惊天剧变中,为了掩护最后一批雷狱旧部撤离,力战身陨,魂飞魄散了吗?
可眼前的雷斩,双目空洞无神,宛如两潭死水,看不到一丝属于生者的光彩。
他的右臂之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锁链,每一道锁链都散发着禁锢神魂的诡异波动。
而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枚失传已久的雷狱“镇军令”!
就在秦尘心神剧震之际,他肩头的血契蛾忽然振翅,不顾一切地朝着雷斩的衣角扑去。
当它轻触到雷斩衣袍的瞬间,翅膀上的血字再次变幻:“魂契未断,身已易主。”
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秦尘脑海中炸响!
魂契未断,意味着雷斩当年刻下的忠魂烙印依然存在,他并未真正背叛。
身已易主,则说明他的肉身,乃至神魂,都被某种邪异的秘法给彻底控制了!
“奉楼主之命,取你首级。”雷斩机械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话音未落,他体内深藏的雷脉却猛然暴动,一道道细碎的电弧在他皮肤下疯狂窜动,显示出他的灵魂深处正在进行着何等剧烈的抗拒。
秦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他强压下滔天的怒火与杀意,声音反而变得异常平静:“若真要杀我,刚才在祭坛之上,你就有无数次机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他缓缓上前一步,这个动作让雷斩空洞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
秦尘没有停下,而是将那份用赤枭心头血写就的盟书,缓缓在他面前摊开,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看看这个,雷斩。看看还有多少兄弟,在等着我们回去,为他们正名!”
当雷斩的目光触及到血书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时,他死寂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握着镇军令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灵魂在咆哮,在挣扎,试图冲破那层层枷锁。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自高空降下,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擅自接触实验体,违令者,斩。”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降临,正是那名监视祭坛的影判。
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戏谑,话音未落,手臂一挥,一条由无数诡异符文交织而成的“天机锁链”便如毒蛇出洞,直取秦尘的咽喉!
秦尘对此早有防备!在影判现身的刹那,他脚下的影子便猛然炸开。
“影契步!”
他的身形瞬间没入雷斩脚下的阴影之中,天机锁链擦着他的残影而过,击在空处。
下一瞬,秦尘的身影鬼魅般地从影判的侧翼阴影中钻出,人枪合一,庚金白虎雷凝聚于枪尖,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白色电光,直刺对方心口!
影判显然没料到秦尘的反应如此神速,仓促间只能横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趁着对方被震退半步的空隙,秦尘一个旋身,一记蕴含着巧劲的鞭腿,精准地踹在雷斩的小腿腿弯处。
雷斩身躯一软,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
就是现在!
秦尘毫不犹豫,指尖划破胸膛,逼出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闪电般在雷斩的额头上画下了第二道繁复的雷契符文!
“以我之血,敕令魂归!破!”
雷契成型的刹那,雷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体内传出宛如锦帛撕裂的刺耳声响。
一道虚幻的黑影符灵尖啸着从他的背脊窜出,那符灵散发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却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被秦尘早已引动的九幽冥雷当场吞噬,连一丝惨叫都未能发出!
“吼——!”雷斩猛然抬头,发出一声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嘶吼。
他眼中空洞的死寂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悍勇,只是那份清明之中,带着无尽的悲怆。
“少主……快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他们在北冰域建了一座‘影心冢’!所有战死的兄弟们的忠魂……全都被他们炼成了傀儡兵!”
“很好,看来‘葬雷计划’可以提前启动了。”远处的影判不怒反笑,缓缓后退,身影融入阴影之中,“秦尘,等你找到最后一具兄弟的遗骸时,便是七十七具影契者,围杀你这旧日雷主之日。好好享受这场为你准备的盛宴吧!”
他抛下一枚黑曜石,黑石在空中炸开,化作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待烟雾散去,影判已然消失无踪。
秦尘扶起虚弱不堪的雷斩,目光穿越千山万水,望向极北那片冰封的土地。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足以焚烧天地的怒火与决绝。
“他们想用死去的兄弟来对付我?”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庚金长枪,枪尖的雷光映照着他冰冷的侧脸。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雷狱不灭’!”
血契蛾轻轻落回他的肩头,黯淡的翅光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也预示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宿命的终局之战。
凛冽的寒风卷过山巅,吹散了最后的硝烟。
空气中,那“北冰域”三个字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久久不散。
秦尘没有立刻动身,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目光深邃如渊,凝望着遥远的北方。
那片被永恒冰雪覆盖的绝地,便是他此行的终点,亦是所有恩怨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