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焰散尽,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屑重新席卷而来。
七十二具通体缭绕着猩红雷光的傀儡,如地狱归来的魔神,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秦尘死死围困在中央。
每一具傀儡手中的雷枪都吞吐着毁灭性的气息,枪尖所指,虚空都为之扭曲,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彻底洞穿。
秦尘的左眼,那片曾经映照星辰的瞳孔,此刻已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
视野的缺失,让他对战场的判断变得极为艰难,只能凭借胸腔内那颗“雷源之心”的搏动,去感知每一道杀机的来源与轨迹。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气息奄奄的雷纹犬放在身后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台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他肩头那只一直沉默的血契蛾,翅膀猛地一振。
微弱的荧光在它残破的翅面上流转,凝结成一行血色小字,烙印在秦尘的脑海深处:“名录将全……以我命续。”
秦尘心头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上心脏。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只灵虫便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了前方那座冰冷的影契碑!
“不!”
轰——!
血契蛾的身躯在接触石碑的瞬间轰然自燃,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最纯粹的献祭。
它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与灵性,化作了一道刺目的血光,疯狂地贯入碑文之中!
刹那间,整座影契碑剧烈震颤起来,碑面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名字,如同被注入了灵魂,一个接一个清晰地显现。
从第一个,到第七十七个,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与火的记忆!
而当秦尘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栏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是空白的。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早已干涸、暗沉如墨的血迹。
“原来……还差一个。”秦尘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识海中,那道独眼老兵的残缺魂念再次浮现,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最后一个名字……只有你能填。”
话音未落,杀机已至!
七十二具傀儡的攻击阵列瞬间发动,最前方的七具傀儡一步踏出,手中雷枪同时刺出,正是杀伐之阵“七星破煞”!
七道狂暴的雷枪并非各自为战,而是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雷电之网,封锁了秦尘所有的退路,目标直指他的心脏要害!
退无可退!也不必退!
秦尘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然,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张死亡之网悍然前冲!
“吞噬祖雷”的本源之力被他催动到极致,漆黑如墨的雷霆缠绕上他的长枪,他要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轰隆!
枪尖与雷网碰撞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山崩海啸般涌来。
秦尘只觉手臂瞬间麻木,虎口迸裂,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十丈开外的冰壁上。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将胸前残破的甲胄染得更加猩红。
“蠢货!他们不是敌人!他们记得你是谁!”识海中,那道白衣少年残影急得近乎咆哮,“用影契步进入他们的影子——唤醒他们的记忆!”
唤醒记忆?
秦尘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那些再次逼近、眼中只有杀戮红芒的傀儡,那是他曾经最信任的雷狱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双脚猛地在地上一踏,身形瞬间变得虚幻,发动了许久未曾动用的影契步。
他的身影没有选择逃离,而是如一道鬼魅,瞬间没入距离最近的一名傀儡脚下的阴影之中。
进入影域的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秦尘的脑海。
他看到了一张刚毅而年轻的脸,在神霄大战的战场上,一道足以湮灭神魂的致命雷罚从天而降,正是这个男人,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在被雷罚化为飞灰的最后一刻,口中嘶吼的依然是那句:“少主……快走!”
“啊——!”秦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双目瞬间赤红如血。
他猛地从影域中退出,身体的剧痛远不及此刻心如刀绞的万一!
他没有停歇,再次化作虚影,扑向第二具傀儡。
又是一段记忆。那是为了掩护他撤退,被万千妖魔撕碎的兄弟。
第三具……第四具……
每一次穿梭影域,都是一次对灵魂的残忍凌迟。
他看到了兄弟们为他赴死的全部画面,那些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或者根本不知道的细节,此刻都无比清晰地重现。
忠诚、牺牲、决绝……七十二个名字,七十二段用生命谱写的悲歌!
当他从第七具傀儡的影域中踉跄退出的刹那,已是浑身浴血,连那只仅存的右眼都布满了血丝,左眼的灰白死气中,甚至也渗出了一缕缕血痕。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七十二具步步紧逼的傀,动作竟在同一时间齐齐凝滞。
他们眼中那嗜血的猩红雷光,开始剧烈地闪烁、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熟悉而又复杂的金色雷芒。
某一瞬,为首的那具傀儡,手中的雷枪“锵”的一声拄在地上,动作僵硬而又庄重地,缓缓单膝跪地。
从它那被金属面甲覆盖的头颅下,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却又震彻灵魂的低吼:
“雷……狱……不灭!”
“雷狱不灭!”
其余七十一具傀儡,如同被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本能,相继单膝跪地,将手中的雷枪重重触地。
枪尖与冰原碰撞,发出的不是破碎声,而是如同战鼓擂动般的震天轰鸣!
他们,想起来了!
就在此刻,远方的虚空中,传来一声属于影判的、惊怒交加的暴喝:“废物!启动‘心焚令’!全部自毁!”
命令下达,不容违抗。
秦尘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见,那刚刚对他单膝跪地的七十二具身躯,同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们体内的核心,那颗被邪法改造过的雷核,在一瞬间被引爆!
轰——轰——轰——!
话音未落,七十二道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炸裂!
恐怖的雷霆能量化作七十二道冲天而起的光柱,将整片天空撕裂,狂暴的能量风暴将方圆百里的冰层尽数掀飞,那光芒甚至比正午的烈日还要耀眼,将这片永夜的冰原,再一次照亮如白昼!
风雪,重归寂静。
爆炸的中心,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秦尘跪倒在废墟之中,狂暴的能量冲击让他伤上加伤,但他却死死地护住了身后的石台。
怀中,雷纹犬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似乎也被这惊天动地的景象所惊动。
一缕缕黑色的灰烬,从空中缓缓飘落,那是血契蛾最后的残骸。
它们没有随风消散,而是如同受到某种牵引,精准地落在了影契碑的顶端,重新凝聚成一行血色小字:
“名录已全,唯你未归。”
你,也该归队了。
秦尘抬起那张满是血污与泪痕的脸,目光穿透漫天风雪,望向北方冰原的尽头。
在那里,有一座被无尽黑雾笼罩的巨城——影心冢的核心所在。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中那道代表着不屈与反抗的逆命雷痕,与他左眼中那片象征着死亡与寂灭的灰影,竟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共鸣,开始缓慢地交融。
一道肉眼难见的幽紫色波纹,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你说……我还差一个名字……”
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我就把自己的命,刻上去。”
风,起了。
吹动着他残破的甲胄,猎猎作响。
一道全新的、融合了死亡与忠诚的影契之力,正在他体内悄然觉醒。
也就在这股力量觉醒的刹那,他那颗冰冷的心,猛地一颤。
在这片死寂与毁灭的废墟之下,在那遥远而未知的方向,他竟隐约感知到了一缕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生命气息。
那气息,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股感知,源于他刚刚觉醒的力量,也源于灵魂深处最原始的羁绊。
它像一根无形的线,刺破了时空的阻隔,死死地牵引着他的心神。
他猛然转头,望向那气息传来的方向,眼中刚刚燃起的复仇火焰,瞬间被一种更为急切的情绪所覆盖。
必须……立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