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尽头,一抹死寂的鱼肚白正艰难地撕开浓稠如墨的夜色。
雷狱上空的阴云却愈发沉重,仿佛整个苍穹都将崩塌下来,压在这片埋葬了太多忠骨的冻土之上。
秦尘背靠着冰冷的英灵雷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撕扯他喉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比雷光更加炽烈的火焰。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在风雪中响起。
一道虚幻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黑暗中走出。
他只剩下一只手臂,另一边的袖管空空荡荡,随着寒风无力地摆动。
他的身形几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但那只独臂却死死地攥着一杆焦黑的旗杆,高高举过头顶。
旗面早已残破不堪,被战火烧出了无数个窟窿,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上面曾用雷霆之力烙印下一个狰狞霸道的“雷”字。
是无名军旗手!
秦尘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此人,曾率三百死士于断魂崖死战,为雷狱主力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最终全员战殁,无一生还。
他们的尸骨,甚至都未能带回。
那独臂虚影走到碑前,动作迟缓而庄重地单膝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断旗狠狠插入碑前的冻土之中。
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如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量:“请……让我们……也有旗可护!”
三百死士,战死无名,埋骨无踪,连一面可以追随的战旗都没有。
这是他们至死都无法释怀的执念!
秦尘俯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那冰冷的断旗杆。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逼出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尽数喷洒在那面残破的旗帜之上。
“以我之血,重铸尔等战魂!”
嗡!
鲜血浸染的瞬间,秦尘指尖雷光爆闪。
一道象征着无尽生机的太乙青木雷,如翠绿的藤蔓般缠绕而上,修补着旗杆的裂痕;紧接着,一道锐利无匹、杀伐惊天的庚金白虎雷,化作银白的丝线,重新编织那破碎的旗面!
绿与白,生与杀,两种截然不同的雷霆之力在他的掌控下完美交织。
焦黑的旗面之上,一个崭新的“雷”字雷纹重生,银光流转,霸气凌人!
整面战旗仿佛活了过来,挣脱了冻土的束缚,在秦尘手中猎猎作响,发出的不再是悲鸣,而是压抑了千年的愤怒咆哮!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自雪原深处狂奔而来。
一匹通体覆盖着淡淡雷光的英灵马魂冲破风雪,它的鬃毛沾染着早已凝固的暗红血迹,背上的鞍鞯破碎不堪,却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它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绕着英灵雷碑狂奔了三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它停在碑前,发出一声悲怆悠长的嘶鸣,两条后腿猛然跪倒在地,高昂的头颅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孺慕。
碑灵小童从碑后探出脑袋,手中不知何时捧来了一束早已干枯的草料,小心翼翼地放在马魂面前,轻声对秦尘说:“它在找它的旧主呢。”
秦尘缓缓闭上双眼,神识与整座雷碑融为一体。
刹那间,一幅悲壮的画面在他识海中浮现:一名雷狱校尉,骑着这匹战马,决然冲向数以万计的敌人组成的钢铁洪流,人与马身上插满了箭矢,却至死没有后退一步,最终被万箭穿心,一同倒在血泊之中。
“你的主人,是当世豪杰。”秦尘睁开眼,声音低沉而肃穆,“但从今往后,你的主人,是整个雷狱,是这碑中所有的英灵!”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跪地的马魂猛然仰天长嘶,嘶声中充满了释然与战意。
它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璀璨的雷霆幻影,腾空而起,如流星般悍然撞入英灵雷碑的碑心之中!
雷碑剧烈一震,碑身上多出了一道栩栩如生的战马浮雕。
它成为了这英灵雷碑中,第一位非人形的守护英灵!
九天之上,风眼之中,影判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手握着一根漆黑的天机锁链,此刻,那锁链正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让它恐惧的存在。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群亡魂怨念,怎会诞生出如此纯粹的秩序!”影判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骇与暴怒,“他们分明应该化作相互吞噬的厉鬼,将那姓秦的小子反噬殆尽才对!”
他双目中幽光一闪,试图窥探雷狱深处的秘密。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让他遍体生寒的一幕。
只见那座孤零零的英灵雷碑周围,七十二盏虚幻的魂灯竟已依次亮起,幽幽的光芒照亮了黑暗,而在每一盏魂灯之下,都站着一名气息沉凝的英灵虚影,他们如最忠诚的卫士,排列整齐,井然有序!
就在影判心神震动之际,一只斑斓的雷纹蝶母自碑顶翩然飞出,翅膀一振,一道夹杂着幻蜃心魔雷气息的磷粉悄无声息地射向高空。
影判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景象骤变!
无尽的雷光铁骑,手持战旗的英灵步卒,组成了一支毁天灭地的亡者大军,正朝着他发起决死冲锋!
那股惨烈、决绝的杀意,竟让他这位执掌刑罚的影判都感到一阵心悸!
“幻术!”他怒喝一声,身形狼狈地暴退百丈,这才摆脱了那幻象的冲击,但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下方,秦尘对此毫无察觉。
他缓缓取出一件早已被鲜血浸透、布满裂痕的赤枭残甲。
他将残甲置于碑底,引动地脉雷火,将其缓缓熔化。
赤红的铁水环绕碑座,形成了一圈燃烧着雷光的火环,散发着永不熄灭的炽热与守护之意。
“这条回家的路,不能再有任何人走丢了。”秦尘低声自语。
他双手掐诀,引动了更为玄奥的力量。
一道迅疾如风、代表着守护与结界的风行天罡雷,与一道深邃幽暗、能够穿梭虚空的寂灭虚空雷,在他掌心交汇,最终在雷碑的最顶端,凝聚出了一盏造型古朴的幽蓝色魂灯。
秦尘取出了身上第一枚,也是唯一一枚完整的雷魂晶,那是他一位兄长的遗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雷魂晶嵌入灯芯之中,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眠。
“大哥,我给你点灯了。”
嗡——!
灯火燃起的刹那,仿佛触动了某个横贯天地的开关。
整片北冰域肆虐的风雪,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了!
所有被钉死在雷脉之上,承受着无尽痛苦的雷狱遗骸,无论相隔多远,竟在同一时间剧烈震颤起来!
七十七道被禁锢了无数岁月的残念,齐齐挣脱了束缚,他们抬起头,望向雷狱的方向,那盏明亮的魂灯,就是他们永恒的坐标!
一股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宏大意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汇成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
“归——营——!”
遥远的影心冢废墟之中,那七十二具被炼制成杀戮机器的傀儡,突然齐刷刷地停止了所有动作。
它们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整齐划一地望向雷狱的方向。
一旁的守将吓得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不成调的惊呼:“它们……它们在哭……”
而此刻的雷狱之中,秦尘昂然立于碑前,掌心那道逆命雷痕与雷碑的影子交相辉映,翠绿色的雷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
但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过去的废墟,只是将那面重生的雷字战旗,狠狠地插在了雷碑的最高处!
旗帜迎风怒展,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秦尘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无尽的苍穹与黑暗,发出了自己的宣告:
“告诉他们——雷狱不灭,亡者有家!谁敢再动我兄弟坟茔,我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吹动那不灭的灯火。
一条由记忆、鲜血与雷霆铺就的归途,终于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照亮了黑暗的尽头。
秦尘的身影在灯火与碑影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萧索,却又如一杆刺破天穹的长枪,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做完这一切,他体内翻涌的气血终于达到了极限,一股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