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风雪似利刃,割裂着雷狱山巅最后的静谧。
雷纹马灵的四蹄曾在风暴中踏出璀璨的雷莲,如今却在一片死寂中尽数熄灭。
它在距离山门十里处骤然止步,高傲的头颅痛苦地低垂,鼻息间喷出的不再是雷光,而是混杂着恐惧的滚烫白雾。
一声不安的嘶鸣,刺破了秦尘耳边的风声。
“怎么了?”秦尘皱眉,伸手想要安抚这头通灵的战马。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马灵竟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甩头,挣脱了缰绳,那双蕴含雷霆的眼眸深处,竟是对他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疏离。
下一刻,它嘶鸣着转身,发疯般冲入茫茫的雪原,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这是它第一次,拒绝承载它的主人。
秦尘怔在原地,刺骨的寒风仿佛瞬间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识海深处,那枚安安静静的吞噬祖雷胚胎,此刻竟隐隐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贪婪地啃噬着他的神魂,麻痹着他的清醒。
他强行压下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适,一步步,独自走向那座矗立在风雪中的山门。
他的步伐不再像离开时那般矫健,每一步都沉重如山,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以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
山巅,英灵碑前,守碑童正焦急地踱步。
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从风雪中走出时,本该涌上心头的狂喜,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被彻骨的冰寒所取代。
归来的人,还是秦尘。
但他的眼神晦暗如深渊,毫无往日的神采;他的衣角,正有暗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里,迅速凝结成冰;最可怕的是,在他的身后,青煞、赤练、玄龟三道英灵的虚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时隐时现,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暴戾之气。
“大……大人?”守碑童试探着喊了一声。
秦尘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向英灵碑,那曾与他血脉相连、共鸣万千的圣物。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碑面。
守碑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预想中碑文大亮、雷光冲天的景象并未出现。
当秦尘的手指触及石碑的刹那,整座英灵碑猛地一颤,非但没有亮起丝毫光芒,反而从他指尖接触之处,渗出了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宛如活物般的黑气!
那黑气充满了腐朽与邪恶,仿佛要将整座石碑都污染!
“不要!”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拦在秦尘与石碑之间,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大、大人……您……您真的是秦尘大人吗?”
他迎着秦尘那双空洞的眼眸,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昨天夜里,碑……碑灵告诉我……说、说今天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不是点燃它的人……”
“你说什么?”秦尘心头如遭重锤,一股被剥离的陌生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想开口反驳,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记忆竟出现了一段诡异的空白!
他只记得自己在烬骨谷,亲手点燃了最后一座焚尸炉,那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是如何离开烬骨谷,如何穿越风暴回到这里的?
脑海中一片混沌,仿佛有一段记忆被人生生剜去!
他踉跄着后退,避开了守碑童惊恐的目光,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那本从影殿缴获的伪雷丹谱静静地躺在桌上。
他颤抖着手将其拿起,一页页疯狂翻阅,仿佛要从中找到答案。
终于,在书页的夹层中,他摸到了一丝异样的凸起。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夹层,一行用干涸的血迹写成的小字,如同一道淬毒的烙印,狠狠刺入他的眼中:
“凡服伪雷丹者,必留一缕神念于镜中;纵万里归魂,亦为傀儡。”
傀儡!
洛无衣那句阴狠的诅咒,如同穿越时空的魔音,在他耳边轰然炸响:“我会让你……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送进地狱!”
难道……难道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落入了她的圈套?
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秦尘怒吼一声,疯狂运转体内十二道玄雷,神念如刀,狠狠刺入识海,直奔那枚吞噬祖雷胚胎!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胚胎的最核心,不知何时,竟缠绕上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黑线!
那黑线并非死物,当他动用三灵之力时,它便会随之诡异地跳动,如同寄生在宿主心脏上的毒虫,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窃取、在污染、在操控!
“不!”
秦尘双目赤红,不信邪地强行催动神念,试图召唤最熟悉的青煞虚影。
刹那间,青煞虚影猛然凝实,双钩在手,凶威赫赫!
然而,还不等秦尘下达任何指令,那双闪烁着寒芒的弯钩,竟猛地调转方向,不受控制地朝着帐外、朝着守碑童的方向,狠狠刺去!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秦尘目眦欲裂,爆发出全部的意志力。
他没有去控制青煞,而是做出了一个更加决绝的举动——引戊土麒麟雷,逆行倒灌,自封经脉!
一口鲜血喷出,秦尘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经脉寸寸冻结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却硬生生地切断了与三灵虚影的联系。
半空中,青煞、赤练、玄龟三道虚影同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外力疯狂对抗,最终不甘地寸寸消散。
原来如此……
秦尘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却闪过一丝明悟。
洛无衣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歹毒!
她不只是想控制他,更是想利用他与英灵的共鸣,在他最信任的伙伴面前,让他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怪物!
甚至,只要他敢在雷狱之巅全力动用三灵之力,远在天边的影殿,就能瞬间通过这丝联系,反向定位到英灵碑心的确切位置!
好狠的计策!一石数鸟!
他挣扎着爬起,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如铁的决然。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刻满古老符文的钉子——逆命钉。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一件以损耗自身气运为代价,强行逆转因果的禁器。
他没有丝毫犹豫,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纯的心头血,以血为引,以钉为阵眼,口中念念有词。
“以我之血,断影无形!以我之魂,封雷有灵!阵起!”
逆命钉发出一声嗡鸣,化作一道黑光,决绝地刺入了他的眉心!
识海之内,一座由心头血与神魂之力构建的“断影封雷阵”轰然成型,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那三道蠢蠢欲动的英灵虚影连同吞噬祖雷胚胎上的黑丝,一同死死镇压、封印!
翌日清晨,营帐的门帘被掀开。
秦尘走了出来,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坚定得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
他当着所有被惊动将士的面,召出一团雷火,将那本伪雷丹谱烧成了灰烬。
“烬骨谷的敌人,已经被我尽数焚毁。”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山巅的每一个角落,“但敌人留下的毒,比我想象的更深。”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远方,而是缓缓指向自己的心脏。
“它不在外面,”他一字一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愕的脸,“而在这里。”
全军哗然!惊骇、不解、担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他沉寂的识海深处,那面曾带他重生的轮回镜,毫无征兆地再度浮现。
镜面之上,洛无衣那带着一丝戏谑与得意的声音,幽幽响起:
“很好……你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了。”
“这,才是真正的崩溃。它,始于信任的崩塌。”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洋深处,一座沉寂了千年的海底祭坛,正伴随着剧烈的海床震动,缓缓升出海面。
祭坛的中央,赫然矗立着另一座巨大石碑的残骸!
那石碑的形制与雷狱之巅的英灵雷碑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碑面之上,空无一字。
无尽的黑暗中,唯有一道冰冷的镜光,从虚空中投下,冷冷地照耀着那座无字残碑。
夜色彻底褪去,黎明的第一缕微光,终于穿透铅云,落在了他孤寂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