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获得了承载九百零七世记忆的雷心,拥有了洞悉古今的瞳力,可这一切,却是用一条鲜活的、卑微而又伟大的生命换来的。
指尖的触感冰冷而粗糙,那是悲瞳妪额上用血肉烙印下的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世陨落的雷帝。
秦尘抱着她逐渐僵硬的身躯,最后的一丝余温也彻底散去,仿佛带走了他心中仅存的暖意。
左眼中,时光长河奔腾不息,无数残破的画面如星辰闪灭;右瞳里,不灭的紫雷燃烧着,映照出现世的森然与死寂。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灰蒙蒙的雾气,看到那些被称为劫光鱼的诡异生物仍在空中盘旋,它们像是记忆的秃鹫,贪婪地啄食着这片土地上所有消散的执念。
其中一条劫光鱼的腹部,一道光影正在飞速回放。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躲在阴暗潮湿的柴房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门外传来粗暴的脚步声和叫骂,一只大脚踹开门,狠狠踩在布娃娃上,棉絮纷飞。
女孩吓得浑身一抖,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将头埋得更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着:“爹娘都不要我了……只要大人还活着……小雅……小雅就有家。”
画面一闪而过,劫光鱼将其彻底消化,化作一丝微不可察的劫光。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痛了秦尘的心脏,他的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雅……”这个名字在他的意识中回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他能感受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却无法忆起那张稚嫩的面庞。
就在此时,远方雷光闪烁的雷狱之中,一排排刻着生者姓名的石碑林被守碑童逐一点燃。
一道微弱如游丝的雷光跨越虚空,直接灌入秦尘的耳中,那声音古老而机械:“大人,您还记得‘逆’字怎么写吗?”
秦尘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缓缓地、珍重地将悲瞳妪的尸身平放在龟碑残片之上,仿佛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而后,他自怀中摸出了一枚锈迹斑斑、形如獠牙的骨钉——逆命钉。
他反手握钉,没有丝毫犹豫,对准了自己后心脊椎的位置。
那里,九百零七道细若发丝的雷丝印记正隐隐发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逆命钉的尖端狠狠刺下!
血肉撕裂,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随着骨钉沿着第一道雷丝印记划下,一段磅礴而悲怆的记忆洪流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位身披万雷战甲的雷帝,在登临帝位之巅时,被最信任的亲弟弟从背后一枪洞穿雷心,钉死在九天雷柱之上。
临死前,他没有怨恨,只有一句响彻寰宇的叹息:“原来,帝位之下,再无手足。”
秦尘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没有停下,咬紧牙关,逆命钉沿着第二道雷丝继续深刻。
第二段记忆炸开。
一位面容温和的雷帝,为封印从轮回镜中爬出的恐怖镜魇,甘愿以自身为容器,带着镜魇一同坠入无尽轮回井,永世不得超生。
他陨落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井口一位哭泣的女子说的:“等我忘了你,再来寻我。”
一刀,一世悲歌。一痕,一尊帝陨。
剧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九百零七世的死亡体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撕碎、碾压、吞噬。
他猛地一咬舌尖,腥甜的鲜血瞬间灌满口腔。
“燃!”
一声低吼,他竟主动引爆了体内的都天神火雷!
金色的神火与紫色的天雷交织,在他经脉中疯狂焚灼,那种痛苦,比逆命钉刻骨更甚千百倍!
但他却借助这股焚经断脉的剧痛,强行将自己涣散的意识锚定在“秦尘”这个身份上。
“我是秦尘……我是秦尘!”他低声嘶吼,双目赤红如血,“你们的陨落,你们的执念,你们的名字……我不光要扛起来,我还要让这九天十地,都清清楚楚地听见!”
就在他与无尽记忆抗争之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龟碑残片旁。
那是忘名童,它双眼空洞,面无表情,手中高举着一柄饱饮了无数残念的石刀,对准了龟碑上刚刚因秦尘的鲜血而浮现出的两个字——秦尘!
只要斩落这两个字,世间便再无秦尘。
石刀落下,无声无息,却带着抹杀一切存在法则的诡异力量。
刹那间,异变陡生!
嗡——!
承载着老妪尸身的雷纹龟碑轰然震颤,仿佛沉睡的亘古巨兽被彻底激怒。
一道凝实无比的银紫色雷链自碑心爆射而出,后发先至,如灵蛇般缠绕住忘名童的手腕,让石刀停在距离碑面不足半寸之处!
秦尘豁然睁眼!
他的左瞳之中,千年悲歌如画卷流转,映出九百零七次壮烈的死亡。
他的右瞳之内,今世的滔天怒火如火山喷发,燃尽了所有迷惘!
他一步踏出。
轰隆!
他脚下的大地应声开裂,百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仔细看去,每一道沟壑的形态都截然不同,有的如龙爪撕天,有的如神剑开山,有的如天锤镇世……那赫然是九百零七位雷帝,在临终前搏命挥出的最后一击轨迹!
“你抹得掉名字,”秦尘的声音冰冷彻骨,他并指为剑,隔空遥遥点向忘名童的眉心,“抹得掉雷的记忆吗?”
话音未落,他胸腔内那枚吞噬祖雷胚胎,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无上意志,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跳动!
与之一同苏醒的,是刚刚获得的“雷忆之心”!
这颗承载了九百零七世记忆的核心骤然扩张,一股无形的、霸道绝伦的吸力以秦尘为中心轰然爆发!
方圆十里之内,所有散逸的记忆碎片,无论是被劫光鱼吞食的,还是沉寂于山石草木中的,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剥离!
那些在空中盘旋的劫光鱼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不受控制地爆裂开来,化作最精纯的银紫色雷雾,如百川归海,疯狂倒灌入秦尘的双目之中!
“啊——!”
秦尘仰天长啸,磅礴的记忆不再是折磨,而是化作了他最本源的力量。
他双拳紧握,周身雷光沸腾,百种早已失传的无上雷技在他身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雷电之网。
“裂穹雷掌!”
他一掌横推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掌印撕裂了层层灰雾,掌风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了涟漪。
这一掌,并非打向忘名童,而是直击整座观劫岛中心的古老祭坛!
轰!轰!轰!
整座岛屿为之剧震!
无数散落在各处的龟碑残片仿佛受到了召唤,齐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拼接,最终化为一面遮天蔽日的巨大虚影碑墙!
碑墙之上,九百零七个曾经黯淡的名字,在这一刻,齐齐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光芒映照在秦尘的脸上,他猛然抬头,深邃的目光穿过无尽空间,望向了南洋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忌的海域——海底祭坛的方向。
他依然想不起小雅是何时为他缝补衣裳,也记不清她第一次对他笑是什么模样。
但就在此刻,他心口处那枚贴身佩戴的雷纹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世界尽头的、无比遥远的呼唤。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的雷,记得你。”
也就在这一瞬,远在南洋禁忌海域的最深渊之下,一枚沉寂了万古的轮回镜残片,毫无征兆地微微震颤了一下。
镜面之上,原本混沌的景象荡开一圈涟漪,映出的不再是过往的幻影,而是一个正在靠近的、模糊不清的背影。
那背影,在深渊的黑暗中,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变得越来越清晰。
远方的天际线,一抹诡异的墨黑色正在缓缓晕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一场永不终结的黑夜。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