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驱散了夜的寒意,却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滞。
叶鸾祎坐在餐桌主位,面前的早餐精致依旧,但她拿起餐具的动作,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
古诚安静地侍立在惯常的位置,微微垂眸,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他换上了干净的制服,袖口严谨地扣着,遮住了手腕。
脸上看不出任何疲惫或异样,仿佛昨夜那个在梯子上隐忍的人只是叶鸾祎的幻觉。
叶鸾祎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煎蛋,食不知味。
她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怕只是问一句“昨晚休息得如何”,或者更直接一点,“手腕还疼吗”。
但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仿佛戴上了一层无形面具的脸,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任何超出必要范围的关心,在此刻都显得突兀而尴尬。
甚至可能被他解读为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或怜悯。
她不能示弱。至少,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最终,她只是用比平时更冷淡的语气交代了今天的日程:
“上午九点,与瑞科集团的视频会议,相关资料在我书房桌上,你提前十分钟检查一遍设备。
十点半,公司法务部的人会过来讨论古氏并购案的后续细节,会议安排在二号会议室,你负责接待和记录要点。”
“是,主人!”古诚躬身应下,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没有抬眼与她对视,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咖啡杯上,似乎在判断是否需要续杯。
这种极致的恭顺和距离感,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叶鸾祎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挡了回去。
她感到一阵无力,甚至有些气闷。
她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咖啡凉了!”她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
古诚立刻上前,动作轻巧地撤走凉掉的咖啡,片刻后端上一杯新的,温度恰到好处,香气浓郁。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眼神交流。
叶鸾祎端起新换的咖啡,抿了一口。
味道完美,却让她觉得更加苦涩。
她站起身:“我去书房准备会议!”
“是!”古诚微微躬身,开始沉默而迅速地收拾餐桌。
叶鸾祎走向书房,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安静的目光,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但她没有回头。
书房里,资料果然已经按照她的习惯摆放整齐。
视频会议设备也提前开启,调试完毕。
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这本该让她省心,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被隔绝在外的疏离。
他就像一台预设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在她发出指令前,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杜绝了她任何可以介入或“找茬”的可能。
九点的视频会议,叶鸾祎努力集中精神,与瑞科集团的代表周旋。
她言辞犀利,逻辑清晰,成功地争取到了更有利的合作条款。
会议结束时,对方负责人甚至带着几分钦佩和无奈恭维了她几句。
若是平时,叶鸾祎会为此感到愉悦,这是她能力的证明。
但今天,胜利的滋味却有些索然。她摘下耳麦,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有些出神。
古诚安静地走进来,收拾会议留下的杂物,检查设备是否完全关闭。
他的存在感很低,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叶鸾祎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你觉得瑞科提出的那个附加条款,接受的风险有多大?”
这个问题,超出了管家职责的范畴,更偏向于征询意见。
古诚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显然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转过身,垂眸恭敬地回答:
“主人决策英明,风险评估非我职责所在,不敢妄言!”
标准答案。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叶鸾祎的心沉了一下。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也是,问你做什么!”她摆摆手,“出去吧,法务部的人来了再通知我!”
“是!”古诚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叶鸾祎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淡然也消失了。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看,他连一点让她靠近的机会都不给。
他用最彻底的服从,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意识到,打破僵局,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困难。
古诚不是那些可以用利益或威胁打动的商业对手。
他就像一面镜子,她如何对待他,他便如何回应她。
她筑起高墙,他便退守边界;她释放冰冷,他便回报以沉默。
而昨天她那带着惩罚意味的命令,无疑是将他推向了更深的封闭。
十点半,法务部的人准时到达。
古诚将他们引到二号会议室,准备好茶水和记录设备。
然后安静地站在叶鸾祎身后稍远的位置,准备记录。
会议过程中,叶鸾祎就古氏并购案的一些法律细节与下属们激烈讨论。
她思维敏捷,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
期间,她习惯性地想要回身去拿某份放在身后的参考资料,手刚抬起。
古诚已经无声地将那份文件递到了她的手边,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叶鸾祎接过文件,指尖与他微凉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触碰。
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叶鸾祎迅速收回手,继续发言,语气不变,耳根却微微发热。
古诚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退回原位,继续专注地记录。
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叶鸾祎心里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还是那个细致入微、能精准预判她需求的古诚。
这份默契,并非冰冷的程序能够完全替代。
会议结束,送走法务部的人,已是中午。
叶鸾祎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古诚整理会议记录的背影,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她不能任由关系继续冰封下去。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式,一个既能维持她作为主人的体面,又能传递出和解信号的方式。
直接道歉不可能。但或许,她可以从“命令”的形式上,做出一些微小的改变。
“古诚!”她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一些。
古诚立刻停下动作,转身面向她,微微躬身:“主人请吩咐!”
叶鸾祎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斟酌着用词:
“下午…我需要一份关于近期所有与婉姐相关公司资金往来的综合分析报告,要尽可能详细。
这件事…交给你来做!”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时间上,不必太赶!”
这依然是一个任务,一个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工作。
但“不必太赶”这四个字,却是一种隐晦的让步,是对他可能存在的疲惫(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一种无声的体谅。
古诚抬起了眼,看向她。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真正地与她对视。
他的眼神依旧沉寂,但在那沉寂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她那句“不必太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微微颔首:“是,主人。我会尽力完成!”
叶鸾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了几下。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改变。
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