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萧承宇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后,唤来了夜枭。
书房内烛火通明,他听着夜枭事无巨细地禀报京中动向,当听到慕容博已借老夫人病重之名被赦免回府,并几次三番欲请慕容清婉回府均遭冷拒,甚至今日亲自登门亦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时,萧承宇指节轻叩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世子,”夜枭低声道,“属下观察,世子妃对丞相府的疏离与厌恶,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萧承宇眸光深沉,静默片刻后,淡声吩咐:“去请世子妃过来,就说本世子有事相商。”
“是。”
慕容清婉得到通传时,正对窗凝思。
她整理了一下微蹙的衣襟,随夜枭走向书房。在门外略停一瞬,她悄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世子妃,请。”夜枭为她推开房门,随即从外轻轻合上。
书房内,烛光将萧承宇的身影拉得修长。他背对着她,立于书架前,并未即刻转身。
慕容清婉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敛衽一礼,声音平静无波:“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此时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萧承宇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踱步至书案前,执起茶壶,不紧不慢地斟了两杯茶。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梨花木椅,声音听不出情绪。
慕容清婉依言落座,姿态端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审视的视线。
慕容博今日来过了。萧承宇将一杯茶推至她面前,开门见山。
茶香袅袅,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慕容清婉并未去碰那杯茶,只是微微颔首,父亲...慕容大人确实来过。说是祖母病重,想让我回府探望。
你拒绝了。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慕容清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世子应当知晓,自母亲去世,我与丞相府的情分便已所剩无几。更何况如今...
她适时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更何况如今慕容博涉嫌通敌叛国,虽因老夫人病重被暂时赦免回府,但仍是戴罪之身,敏感时期,她这个靖王世子妃更该避嫌。
萧承宇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即便老夫人当真病重,你作为嫡亲孙女,也不愿回去看一眼?
慕容清婉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世子以为,我母亲当年时,丞相府可曾有人真心为她请医问药?
如今这般,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罢了。我不愿陪他们演这出戏。
她说得直白而尖锐,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漠。
萧承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他早已查清沈清歌当年的死疑点重重,慕容清婉有此反应,并不意外。
你倒是决绝。他轻啜一口茶,不过,慕容博毕竟是你生父,表面功夫若做得太过,恐惹非议。
世子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慕容清婉抬眼看他,目光清亮锐利,今日慕容大人来访,我以需世子首肯府中事务繁忙为由婉拒,并未撕破脸面。只是态度明确,让他知难而退。
萧承宇微微颔首,对她的处理方式表示认可。
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既表明了立场,又不至于落人口实。
沉默片刻,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几分:夜枭禀报,林家近日与二皇子府走动频繁,似有异动。你可知晓?
慕容清婉心下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她收敛心神,正色道:妾身略有耳闻。我的人那边也报,发现林家暗中在调动一些不明来历的资金,似乎与城西的几家地下钱庄有关。
地下钱庄?萧承宇眸光一凛,可知具体是哪几家?资金流向何处?
目前只查到与汇通钱庄永利赌坊背后的人有关联,资金流向还在查证,似乎与...兵器有关。慕容清婉压低了声音。
兵器?萧承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私购兵器,乃是重罪!林家与二皇子想做什么?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烛火跳动了一下,映得两人面色明暗不定。
此事非同小可。萧承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必须有确凿证据。你的人,可能弄到他们交易的凭证?
慕容清婉沉吟道:有些难度。林家经过上次打击,行事极为谨慎。不过...或许可以从永利赌坊入手。赌坊鱼龙混杂,是消息流通之地,也是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
你有把握?萧承宇转身看她。
可以一试。慕容清婉没有把话说满,我让我的人安排几个生面孔,混进赌坊探探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经费支持。她坦然提出要求。暗中调查,尤其是涉及这种地方,少不了金银开路。
萧承宇毫不犹豫:需要多少,直接去账房支取,记在我的私账上。务必小心,宁可慢些,也不能打草惊蛇。
妾身明白。
“不知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我的婚事……”
“世子不必多说。”萧承宇话才起头,就被慕容清婉截断了。
她抬眼直视他,目光清亮坦荡:“当初皇上下旨赐婚时,世子昏迷不醒,慕容博不舍得让慕容轻柔嫁过来守……受苦,这才想到了我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女儿。
如今世子已然康复,我深知自己一个乡野女子,确实配不上世子尊贵的身份。我也不会赖在王府,愿意与世子和离,还彼此自由。”
一番话说完,慕容清婉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险些将守活寡”三个字说出来,还好及时刹住了车。
萧承宇岂会听不出她那瞬间的迟疑,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却并未点破,只是问道:“你就这般轻易放弃了世子妃的尊荣?难道不怕和离之后,处境更为艰难?”
慕容清婉既已表明了态度,此刻反倒更加坦然。
她微微耸肩,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洒脱:“不瞒世子,当初答应这门婚事,我确有私心。拿回我母亲的嫁妆,这是最直接便捷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