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潼寨。
风沙依旧呜咽着掠过古潼寨低矮的土墙。黎阳一身崭新的深蓝棉衣,腰间别着锋利的匕首,背上的皮囊鼓鼓囊囊,站在寨子中央。经过他数日的奔走与坦诚相告,寨民们已然从丧失新村长的悲痛和新村长是国师府杀手身份的震惊、恐惧中渐渐被一种重建家园的坚韧所取代。几个年轻人正按照他的指挥,加固着被风沙侵蚀的寨墙。
“黎阳哥,东头阿姆家的屋顶补好了!下面还有哪里需要弄的?”一个半大少年抹着汗跑来报告。
黎阳看着少年那充满朝气和稚嫩的脸庞,微笑的点点头,露出一副超越年龄的沉稳,“辛苦了,阿水,今天没有要干的了,去喝口水歇歇吧。明日我们去把西边引水的沟渠清一清。”
在与其他寨民们交代完寨务后,他转身走向寨子角落那间低矮、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土屋——他父亲黎火,或者说“鬼蜂”生前居住的地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草药和铁锈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仅一床、一桌、一柜。
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忘记这里,如今寨子里慢慢步入正轨,他也是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这让他“梦断”的地方。
他默默地收拾着父亲寥寥无几的遗物,几件破旧衣物,一个磨得光滑的旱烟袋。当他的手伸向床底角落一个落满厚灰、毫不起眼的陶土罐,准备拿出来时,指尖却意外触到了一片坚硬的异物。他心中一动,小心地将罐子拖出。
拂去厚厚的积尘,罐口被一层凝固的泥浆封死。黎阳用匕首撬开泥封,伸手探入。指尖触及的不是想象中的零碎杂物,而是几卷用坚韧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快速取出油布包,解开缠绕的细绳。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本薄薄的、用特殊鞣制过的羊皮纸装订成的册子,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用一种暗红色的墨水书写,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冰冷。开篇赫然便是关于“枭”与“狐”抵达古潼寨前的行踪预判!
“……枭、狐已离京,目标北境。取道野狐驿,千面已就位。待其至,伺机制造混乱,引其入古潼局中…”
“古潼事,依计行。必要时,舍卒保帅,自戕或死于匪,皆可。唯令其死前彻底取信于‘白狐’,引其入彀。云中之路,不容有失。国师谕。”
看到这里,黎阳的呼吸骤然停止。一句简简单单的“舍卒保帅”,就将他与父亲二十年苦难尽数化作棋局的算计…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父子就只是国师府精心布置、随时可以抛弃的诱饵!父亲最后扑向桑吉的“复仇”,那临终前解脱又疯狂的眼神…是否真的是发泄过往的仇恨,还是也在这算计之内?!
他颤抖着手指,飞快地向下翻阅。随着册子一页页的翻看,后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黑风岭‘人绝’已设伏,张有财掌控鹰喙机关…双佩若合一,恐生变数…”
“云中驿,‘登天梯’枢纽已掌控。‘乱神’改造将成,伏于驿中。待枭、狐入彀,启动‘锁龙’之阵,务必生擒,夺取双佩…”
“双佩”?“乱神”?“登天梯”?“锁龙阵”?一个个诡异中透着不祥的词语狠狠闯入黎阳的脑海!他猛地合上册子,胸口剧烈起伏!
不好!苏姐姐他们有危险!致命的陷阱早已在云中驿张开巨口!那神秘莫测的“乱神”,那掌控“登天梯”的敌人…他必须追上他们!必须将今天发现的秘密,送到他们手中!
黎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一把抓起油布包裹的密档,赶忙冲出低矮的土屋,奔向寨中马厩!解开一匹最强健骆驼的缰绳,翻身而上!
看到骑着骆驼向寨外驶去的黎阳,新的守寨墙的少年好奇地问道,“天马上就黑了,黎阳哥,你现在要去哪?”
“去救命!”黎阳的声音在风沙中斩钉截铁,他一抖缰绳,骆驼如离弦之箭,向着黑风岭的方向绝尘而去!“告诉阿水,明天我不能陪他去西边引水的沟渠了。”
说罢,黄沙滚滚,瞬间吞没了他疾驰的背影。
磐石堡秘库。
秘库内灯火长明,时间在疗伤与压抑的沉默中缓缓走过两天。
依赖于先前残存的碧玉菩提果的药力和九转还元丹的药效非凡,萧景珩破碎的经脉已初步弥合,内息虽远未恢复巅峰,但也恢复了六七成,行动无碍,面上充满血色。王伯腿上的毒已被秘库强效的解毒散祛除,伤口开始收缩,拄着特制的铁木拐杖已能慢慢正常移动。苏玉衡左肩的伤在灵泉玉佩和秘库药物的滋养下愈合最快,上下摆动间只余些许牵扯感。
“不能再耽搁了。”在最后一次调理收功后,萧景珩缓缓睁开眼,看着不远处已经恢复差不多的苏玉衡和勉强行动正常的王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自信和冷冽,“张有财和乱射虽遁走,但这里仍是不安全,人绝虽然没了,但是兽绝还在,更不用说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风绝。”
苏玉衡闻言默默点头,目光扫过秘库中剩余的两辆机关马车。她选择了其中一辆结构更为坚固、操控枢纽符文刻画更繁复的。
“走鹰喙谷原路已不可能,落石彻底堵塞了谷口。”她走到秘库石壁上悬挂的一幅极其详尽的黑风岭地图前,指向一条蜿蜒向西的细线,“王伯,我记得你说过,早年我父亲押运一批特殊物资,曾走过一条穿越‘蛇盘涧’的秘密小路,可绕开主道,直插黑风岭西北边缘?”
王伯拄着拐杖凑近地图,眯着眼仔细辨认,用力一点头:“没错!姑娘好记性!是有这么条鬼道!在‘蝎尾滩’西北方向,要穿过一片毒瘴林子,路是险得吓人,但确实能通到岭子外面!”
“那事不宜迟,就走这条路!”苏玉衡当机立断。毒瘴悬崖,总归是一条能通向外面的路,也是唯一目前他们能走的路。
做好决定后,三人也是不再啰嗦,迅速将足量的干粮、清水、药品、备用武器箭矢搬上选定的机关马车。苏玉衡深吸一口气,将一丝精纯的内力注入马车操控圆盘中央的符文水晶。
“嗡——!”
低沉的机括运转声比上一辆更为浑厚有力。马车底盘符文依次亮起,整辆车平稳地悬浮离地。苏玉衡推动操控杆,马车轻盈无声地滑出秘库大门,驶入黑风岭深处更显荒蛮诡谲的山道——蛇盘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