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手铐解除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禁闭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手腕上那圈冰冷的压迫感和精神上的滞涩感随之消失，林曦几乎是贪婪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细微的刺痛感传来，证明血液循环正在恢复。
顾夜珩将收回的手铐别回腰间，动作一丝不苟，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军人特有的精准。他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没什么温度，像两片冻结的深海，但之前那种近乎实质的、要将她剖开审视的锐利压迫感，稍稍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评估意味。
“你可以暂时不在这个房间里。”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操作规程，“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我给你划定的b7层生活区，包括这间监护室、相邻的卫生单元、以及通往三号餐厅的指定路线。未经许可，不得靠近舰桥、引擎室、武器库等所有关键区域，不得接触任何终端外部接口，不得试图破解或干扰舰内网络，不得与舰员进行任何与当前任务无关的交流。”
林曦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飞快地打量这间新的“牢房”——比起刚才那间只有一张金属椅的禁闭室，这里确实算得上“套房”了。虽然依旧是冰冷的金属风格，墙壁是毫无装饰的哑光银灰，但至少有了一张看起来还算牢固的固定床铺，铺着素色的标准舰用寝具，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桌子，以及一个带着简易洗漱台的独立卫生单元。门框上方，一枚不起眼的监控探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无声地强调着她此刻的真实处境。
“哦？升级套房了？”她挑起眉，试图用惯有的散漫语气掩饰内心的波动和手腕的不适，“看来我这个‘疑似通敌犯’待遇还不错？是不是还得谢谢指挥官大人您的慷慨？这房间一晚上多少信用点？从我的‘顾问费’里扣吗？”
顾夜珩无视她的调侃，走到桌边，将一枚轻薄的数据板“啪”地一声放在冰凉的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这是《夜影号》非核心区域地图和舰员基本行为规范。你的生物信息已经临时录入系统，允许通行的门禁会显示绿色指示灯。红色区域，禁止靠近，触发警报的后果自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展现出非凡性能却又极不稳定的新式武器：“在彻底证明你的清白，或者，完全弄清你的……价值与风险之前，你将作为舰队的‘特殊监护对象’滞留于此。希望你足够明智，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价值？”林曦精准地捕捉到这个词，紫眸里闪过一丝精明狡黠的光，“长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刚才，算不算救了你这艘漂亮的大船，还有上面……嗯，大概很多很多人？离子风暴外加陨石群盲区豪华套餐，这功劳苦劳，就算不能立刻把我的‘疑似’罪名一笔勾销，至少也该换点实质性的好处吧？再说了，”她话锋一转，脸上堆起那种在堕落之星跟各路人马砍价时练就的职业假笑，“像我这种级别的‘特殊顾问’，洞察天机，趋吉避凶，放在外面，出场费可是很贵的。您这‘特殊监护’……它包吃住我理解，但有工资吗？日结还是周结？按联邦一级技术专家标准还是临时勤杂工标准结算？有没有五险一金？出外勤有危险津贴吗？精神损失费怎么算？刚才那手铐勒得我手腕现在还在疼呢。”
顾夜珩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面部冷硬的线条似乎更紧绷了些。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在压力下的反应，恐惧的、愤怒的、讨饶的、硬撑的，但像这样在疑似通敌和刚刚经历生死危机后，第一时间思路清晰地、锲而不舍地关心待遇和讨价还价的，绝对是头一个。这女人的脑回路似乎和她的能力一样，无法用常理解释。
“你目前的安全，以及洗清嫌疑的可能性，就是你所能获得的最高‘报酬’。”他冷声道，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别忘了，‘灰烬’叛军的指控依然高悬在你头顶。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对你感兴趣的，似乎远不止联邦舰队。”他意指星盗赵烬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未知的窥伺。
“嘿，你这是绑架劳动力！压榨免费资源！”林曦立刻叫嚷起来，试图争取权益，“安全？待在你这艘不是撞风暴就是闯陨石带、还得时刻提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星盗和不明势力的铁棺材里，我觉得比我那个虽然破了点但至少安稳的小店危险多了！性价比极低！”
“选择权从来不在你。”顾夜珩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像一块砸在地上的冰，“或者，你更愿意立刻回到之前的禁闭室，我们可以继续深入探讨一下关于哈克·伦森、‘灰烬’叛军，以及你那份‘瞎蒙’出来的导航路径的所有细节？”
林曦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蔫了下去。她悻悻地撇撇嘴，把剩下的抱怨咽回肚子里，小声嘀咕：“……万恶的官僚主义，霸权主义，非法拘禁还克扣工钱……”
就在这时，监护室的门无声滑开，一名穿着尉官制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气质干练沉稳，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先是向顾夜珩利落地敬了个礼：“指挥官，您找我？”他的声音清晰温和，却自带一种效率感。
“周沐，”顾夜珩微微点头，“这是林曦。在她滞留期间，由你全权负责她的日常监护、行为观察和信息记录。她的一切要求，无论巨细，都必须经过你的评估和报备，未经批准，不得执行。”
“明白，指挥官。”周沐利落地应下，随即转向林曦，露出一个程式化的、既不显得过分亲近也不失礼貌的微笑，“林曦小姐，我是周沐，顾指挥官的副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由我负责与您对接。请多指教。如果有什么合理的、且被允许的生活需求，可以随时告诉我。”
林曦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从他一丝不苟的发型看到擦得锃亮的靴尖，哼了一声：“行了行了，知道了。又一个负责监视的。你们舰队缺人手吗？怎么监视这种活还要副官亲自来干？”她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
周沐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保障舰艇安全与秩序是每一位舰员的职责。林曦小姐，如果您现在没有其他安排，我先带您熟悉一下您可以活动的区域？这个时间段，三号餐厅正好开放，您可以前往用餐。”
林曦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跟上。走在冷白灯光均匀照射下的金属廊道里，她看着周沐始终保持在一米左右距离、一丝不苟的背影，感受着周围舱壁后隐约流动的、属于这艘庞大星舰的复杂能量纹路，心里五味杂陈。
从一个自由自在（虽然穷困潦倒）的小店老板，变成了星际联邦最强舰队指挥官麾下的“特殊监护对象”——说得直白点，就是高级囚徒。行动被严格限制，身边时刻有眼睛盯着，还要被迫用那该死的能力去帮他们解决麻烦，最关键的是——没！有！工！钱！
这代价可真是不小。
但……往好处想，至少暂时安全了。顾夜珩这个人，虽然冷酷强硬、说一不二，看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决策机器，但至少讲规则、重证据，不像堕落之星上那些真正不择手段、杀人越货的势力。而且，他似乎真的开始正视她的能力，将其视为一种需要研究和利用的资源，而非仅仅是她“通敌”的佐证。
或许……这确实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稍微利用一下，既能保住小命，说不定还能狐假虎威，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自己，以及那个天杀的哈克和这见鬼的星纹传承，到底给她惹来了多大麻烦的机会？
就在她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利弊和可能性时，周沐停在了一扇标记着“3号餐厅”的自动门前。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温暖的光线和食物香气混合着些许人声、餐具碰撞声涌了出来。
餐厅里，十几名刚刚换岗下来的军官正分散坐着用餐。当看到周沐以及他身后那个穿着与舰上格格不入的改良汉服、黑发紫眸、眼角还有颗奇怪星状胎记的陌生女孩时，原本低低的交谈声瞬间又压低了一个度，各种好奇、探究、审视、甚至略带怀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了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林曦身上。
林曦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了下巴，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自嘲。
行吧，囚徒就囚徒，顾问就顾问。
饭总是要吃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怎么跟这帮联邦精英们周旋，怎么从这个该死的“囚笼”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