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期末考试的结束,像一声悠长的哨响,暂时吹散了笼罩在校园上空数月之久的紧张与压抑。当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声在走廊尽头消散,仿佛连冬日灰白的天空都透出了一丝轻盈的蓝。成绩单在寒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天贴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攒动的人头挤在冰冷的公告栏前,各种惊叹、失落或释然的低语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就在这片嘈杂中,温雨慈的名字,赫然停留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稳定得如同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安静,努力,且自有力量。那墨印的名字,在一片鲜红的榜单上,像一枚沉静的印章。
白初薇像一尾灵活的鱼,率先挤到了公告栏最前面,视线急切地扫过榜单。当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紧随其后的“第十名”时,她眼睛倏地亮了,立刻兴奋地回头,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终于找到了安静站在人群外围的温雨慈。她冲过去,用力抱了她一下,声音里满是雀跃:“小慈!太棒了!第十名!我就知道你没问题!”那拥抱紧实而温暖,驱散了周遭的些许寒意。
温雨慈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目光越过好友的肩膀,再次落在那张红榜上。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激荡起一圈混合着疲惫与欣慰的涟漪。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浅浅的、却是真实的笑容,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轻柔波纹。这份成绩,是对她这段时间昏天暗地的努力的一个交代,尤其是在母亲生病、自己时常心神不宁、夜里辗转反侧的情况下,能将成绩稳定在这个位置,实属不易。
这时,悠长的放学铃声响彻校园,正式宣告寒假的开始。那铃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清脆、悦耳,像一道打开的闸门。教室里、走廊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同学们如同真正出笼的鸟儿,脸上洋溢着解放的光彩,呼朋引伴,互相道着“寒假快乐”,欢笑着涌出教室,脚步声杂乱而充满活力。
温雨慈不疾不徐地回到空了大半的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慢慢收拾书包。她将一本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和试卷仔细摞好,整齐地放入书包底层。随后,她又从桌子里小心地拿出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页已微微泛黄的散文集,轻轻拂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珍重地塞进书包,拉上书包拉链,背在肩上,重量沉甸甸的,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开始沉寂的校园,也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消毒水混合着中药的味道便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这是家里近来最常见的空气。客厅里有些暗,窗帘半拉着。
“妈,我回来了。”温雨慈放下书包,声音放得很轻。
温母从卧室里探出身,眼神里却有着殷切的期待:“小慈回来啦?成绩……怎么样?”
“年级第十。”温雨慈走过去,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悦。
“第十?”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好!真好!我就知道我女儿最棒了……”她拉着温雨慈的手,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看着温母欣慰的眼神,温雨慈心里酸酸涩涩的。这份成绩,与其说是她的荣誉,不如说是她献给母亲的一剂药,希望能缓解病痛带来的无力感,哪怕只有一点点。
接下来的日子,温雨慈的寒假正式拉开了帷幕。她的生活轨迹变得异常简单:清晨起床,准备简单的早餐,监督温母服药,送走上班的温母后开始打扫房间。
做好一切她也会拿出课本,默默地提前预习。书桌的一角,摊开的是她的笔记本,旁边还放着记满了母亲用药时间和注意事项的便签。
这天傍晚,她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夕阳的余晖已近乎消逝,只在西边天际留下一抹淡淡的、鸢尾紫的痕迹。厨房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光线柔和地洒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锅里熬着的小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温热绵密的气泡,金黄的米油在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膜,散发出朴实而诱人的谷物香气。窗玻璃上因内外温差而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将外面渐次亮起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模糊成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微声响,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阵裹挟着室外寒意的微风短暂地涌入,随即又被关在门外。脚步声靠近厨房,温母回到家,脱下还带着寒气的外套,一脸笑意地靠近,静静地靠在厨房门框上。她看着女儿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那身影尚且单薄,穿着家常的旧毛衣,系着一条略显宽大的格子围裙,动作却已然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练与沉稳。母亲的眼神里,欣慰与自豪交织着,更深处,却漫溢着无法忽视的、复杂的心疼。那心疼,是为女儿的早熟,是为她本该更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承担起了这些琐碎的家务与责任。
“小慈,”母亲收敛了些外露的情绪,唯恐给女儿增加额外的心理负担,只是将声音放得愈发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温雨慈握着木质汤勺的手顿了顿,搅拌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滞。她没有回头,似乎是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此刻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只是更加专注地、一圈一圈地搅动着锅里逐渐粘稠的米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然后,她用一种刻意显得轻快、甚至带着点小小炫耀的语调轻声应道:“妈妈,饭一会会儿就好喔,”她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一丝努力营造的活泼,“我最近厨艺大涨呢,保证比上次的更好吃!”
然而,氤氲的、带着米香的热气不断从锅沿升腾起来,扑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同样有些湿润的眼眶。那刻意轻松的语调背后,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次次尝试中不小心放多的盐,或是火候没掌握好微微焦糊的锅底。在这个小小的、被温暖灯光笼罩着、充满了淡淡药香和浓郁米粥甜香的厨房里,寒假的日子,就这样在母女相依的平静与生活本身的不易中,悄无声息地、一天一天地向前流淌着。这温情与承担,便是这个冬日里,最真实也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