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密集地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灯火,也模糊了窗上映出的、小满自己苍白而疲惫的脸。她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心理评估报告,纸张的边缘已被她无意识揉搓得起了毛边。“急性应激障碍”、“关系妄想”——这些黑色铅字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视网膜上。
下午与心理医生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医生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建议:“林小姐,药物和咨询可以帮助你稳定情绪,但环境隔离是康复的关键。继续留在刺激源附近,就像在伤口上不断撒盐。”
刺激源。指的是林默,指的是这间病房。
她抬起头,望向病床上安然沉睡的林默。他的呼吸平稳,脸色是久病之人常见的苍白,床头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落在正常的绿色区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那么……安全。与她脑海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怀表搏动”、“时间凝滞”的“记忆”形成了尖锐的、令人恐慌的对比。
那些真的是记忆吗?还是如诊断书上所说,是她濒临崩溃的大脑编织出的华丽谎言?为了给无法承受的压力、无边的孤独和看不到希望的守护,找一个离奇悲壮的借口?
这个认知带来的虚无感,几乎将她击垮。如果连自己最真实的感受都无法相信,那她还能抓住什么?
护士小张推门进来送晚饭,看到她对着窗户发呆,轻轻叹了口气:“小满,别想太多了。先把饭吃了。王主任刚才还问起你,说你要是觉得太累,他可以安排人临时替你几天。”
“替我几天?”小满猛地转过头,声音有些尖锐,随即意识到失态,勉强压下情绪,“不用了,张护士,我……我能行。”她不能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哪怕只是几天。这种近乎本能的抗拒,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这究竟是责任,还是已经扭曲成了某种偏执的占有?
她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饭菜,味同嚼蜡。雨越下越大,天色彻底暗沉下来,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不是医护人员惯常的节奏。小满心头一紧,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没打伞,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客气表情。“请问是林小满女士吗?”他递过来一个密封的文件袋,“这是苏婉女士托我转交给您的。她说,您看过就明白。”
苏婉?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怎么会……?而且是通过这种方式?她迟疑地接过文件袋,触手冰凉沉重。
男人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便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脚步声被雨声吞没。
小满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她撕开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角度很隐蔽,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在一个废弃的、有着巨大球形建筑的场地外(是那个雷达站?),几个穿着类似工装、但行动姿态明显不同于普通工人的人,正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上卸下几个长方形的、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金属箱。照片背面,用钢笔潦草地写着一个时间:明晚十点。还有一个词:“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苏婉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是警告?是提示?还是另一个更复杂的局?
所有的思绪瞬间炸开。心理医生的诊断、医院的关切、苏婉传来的神秘照片……这些现实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与这些相比,她脑海中那些关于超自然现象的“记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逃避现实的癔症。
她再次看向林默。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沉睡的面容显得异常安静脆弱。如果……如果那些异常真的只是她的幻觉,那么林默就只是一个需要长期护理的普通病人。而苏婉照片里显示的东西,代表的是真实的、来自外部的、她无法理解的威胁。
哪一个更可怕?是自己的精神崩溃?还是林默可能面临的、她无法掌控的现实危险?
雨声震耳欲聋。小满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暴雨笼罩的城市,车辆穿梭,霓虹模糊。这个世界如此庞大、复杂、真实,而她却感觉自己如此渺小、无知,被困在这间白色的病房里,独自面对着一个可能由真实威胁和自身幻觉交织成的、无比混乱的局面。
她无法判断苏婉的意图,无法验证照片的真伪,更无法预测明晚十点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无论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神智,还是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真实威胁,她都必须做点什么。
深吸一口气,小满将照片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她拿起笔,在心理评估报告的背面空白处,用力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将其折起,压在了林默的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穿上外套,没有打伞,径直推开病房门,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走廊。脚步声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或许是去找王主任坦白一切?或许是去心理科接受治疗?又或许,是凭着一种盲目的冲动,想去那个照片上的地方看个究竟?
她只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间病房,必须踏入这片真实的雨幕之中。与其在怀疑和恐惧中被慢慢吞噬,不如主动走向未知,哪怕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现实,或是自身疯狂的最终证实。
雨滴冰冷地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很快浸湿了衣服。寒冷让她颤抖,却也带来一种异样的清醒。她一步步走下楼梯,推开医院沉重的玻璃门,彻底融入了外面那个被暴雨笼罩的、真实而又充满迷雾的世界。
枕头下,那张报告背面上,留下的字迹被折痕掩盖,依稀是:
“等我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