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稠的,像化不开的墨,将康复中心的三楼彻底浸透。但这黑暗并非寂静,它被一种更粘稠、更尖锐的东西填满了——那是无数扭曲的意念在无声地嘶吼。
病房内,林默躺在惨白的灯光下。强效镇静剂像冰封的潮水,将他的意识强行按在混沌的深海。他的呼吸被压制得极其缓慢,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蝶翼。然而,在这片药物营造的死寂之下,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以一种违背生理规律的方式悄然苏醒。那不是意识,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存在辐射”。仿佛他身体这座刚刚经历过炼狱的废墟,自身开始散发出一种修复性的场域,无声地对抗着化学药物的禁锢。
苏婉站在床边,阴影将她大半个身子吞没。她没有看监护仪上那条被强行压平的直线,而是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嗅闻空气中的什么。她感觉到了。那种让她痴迷、也让她恐惧的“秩序感”,正在林默体内重新凝聚,像被压紧的弹簧,积蓄着反抗的力量。她涂着无色蔻丹的指甲无声地掐进了掌心,一种混合着极致占有欲和被打扰的暴怒在她心底滋生。她的“藏品”正在试图挣脱她设定的“静止”状态,这不可容忍。
“你想逃?”她俯下身,嘴唇几乎贴上林默的耳廓,用气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情人般的亲昵和威胁,“还是想……照亮别的什么东西?”她的指尖悬空拂过林默颈侧淡去的毒痕,仿佛在抚摸一件即将产生自我意识的艺术品,既欣赏又充满毁灭的冲动。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带着某种疯狂节奏的撞击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伴随着被闷住的、如同野兽呜咽般的哭嚎。是小满。她被束缚在隔离室里,正用头或身体疯狂地撞击着房门。那声音不像是求饶,更像是一种用自毁方式发出的、绝望的共鸣。她感应到了。感应到了林默那被压抑的“存在”正在试图发光,也感应到了苏婉那试图独占的冰冷意志。这感应让她痛不欲生,也疯狂至极。
撞击声像战鼓,敲打在病房内每个人的神经上。
几乎同时,病房内配置的内部通讯显示屏突然亮起,雪花闪烁后,出现了一张脸——是周屿。他显然侵入了医院的局部系统。他的脸在屏幕上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戏剧般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却像两个黑洞,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想要将一切鲜活之物拆解分析的贪婪。
“苏小姐,”周屿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稳得令人毛骨悚然,“听,多美的噪音。绝望的爱意,才是最好的催化剂,不是吗?你把他藏起来,只会让这‘反应’更加……剧烈。”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酷:“我的人已经就位。在你让他‘彻底安静’之前,或者在他‘彻底绽放’之前,我们得谈谈……归属权的问题。”
苏婉猛地抬手,直接拔掉了通讯显示屏的电源线。屏幕瞬间漆黑。她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极致愤怒。周屿把她这里当成了什么?观察皿吗?!
然而,周屿的入侵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病床上,林默被药物死死压制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不是痉挛,更像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对强烈恶意和执念的剧烈排斥反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闷哼。
这声闷哼,听在苏婉耳中,如同最顶级的乐章。看,他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依然会对周屿的觊觎产生反应!这证明她的判断没错,林默的“价值”远超想象!
但这反应,也像一颗投入平静( albeit pathological)湖面的石子。
隔壁床,那个本该在深度镇静中沉睡的陈屿,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空洞无物,却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嘴唇翕动,发出破碎的气音:
“……挤……压……碎了……光……太……多……手……”
他的话毫无逻辑,却精准地描绘出了一幅可怕的图景——他脆弱的感知领域里,正有无数无形的、贪婪的“手”在争夺、挤压着唯一的光源(林默),而那光,快要被扯碎了。
陈屿的“描述”,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了此刻围绕林默的真实状况:苏婉的冰冷禁锢、小满的绝望撞击、周屿的贪婪窥探……这些极致的、病态的情绪和意志,正形成一种无形的、污浊的力场,包裹着林默,试图渗透、扭曲、占有他那不自觉散发出的“治愈”气息。
而这污浊的力场,似乎正与林默体内那股试图修复自身、散发秩序的本能力量,发生着某种诡异的“化学反应”。
林默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一些,额头上渗出的不再是冷汗,而是一种带着微弱莹润感的汗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镇静剂的枷锁,正在被内部升腾的力量和外部极致的压力共同作用下,出现裂痕。
苏婉瞳孔紧缩。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试图用药物强行“静置”林默,却忽略了外部这些病态“催化剂”的作用。这些疯子的存在本身,就像强酸强碱,正在加速林默这种特殊“物质”的变质过程!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控研究”,这是一场即将失控的、在病态温床里进行的诡异发酵!
她不能再等b计划了。必须现在就采取行动,剥离这些讨厌的“催化剂”!
她快速从密码箱中取出另一支细长的注射剂,这一次,里面的液体泛着极淡的蓝色荧光。这不是镇静剂,而是某种强效的神经兴奋剂和感知增强剂的复合物——一个极其危险的选择。她要短暂地、强行地“激活”林默的某种深层防御机制,让他自身散发出的“秩序场”变得更具排他性、更具“攻击性”,以此来驱散或屏蔽周屿、小满乃至陈屿这些外部病态意念的干扰!
她将针头再次刺入输液管。
“你不是能‘治愈’吗?”她盯着林默苍白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那就先‘治愈’一下这些……令人作呕的噪音吧。”
蓝色药液,缓缓推入。
一场由下毒者主导的、以“治愈”为武器的、针对其他病态觊觎者的黑暗净化,即将以最悖谬的方式展开。
战争,从未如此扭曲。而林默,既是战场,也是即将被强行启动的、不分敌我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