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林辰晨起推开窗时,天地间已一片素白,药圃的畦埂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株耐寒的桔梗,顶着雪帽倔强地立着。
“林辰哥!快来看!”沈念的声音从暖房方向传来,裹着雪粒的脆响。林辰踩着积雪过去,只见沈念正举着片冰晶,对着晨光晃悠:“你看这冰里冻着朵紫菀!是娘种的那丛吗?”
冰晶里的紫菀花瓣微微蜷着,像是被雪突然冻住的精灵。林辰想起春天时,这丛紫菀开得最盛,娘的青布衫衣角总蹭着花瓣,留下淡淡的蓝紫色痕迹。“小心别碰碎了,”他接过冰晶,“找个瓷瓶装起来,能存到明年开春。”
暖房里,周鹤叔正围着炭火盆翻晒药材,见林辰进来,指了指盆边的布包:“刚收到镇上寄来的包裹,是张嫂托人带的,说给你添件冬衣。”布包里是件新缝的棉袍,靛蓝色的布面,袖口绣着圈金银花,针脚细密,像极了娘当年的手艺。
“张婶说,这花样是照着你娘的旧棉袄绣的,”周鹤叔往火盆里添了块炭,“她还说,镇上的药铺想请你去坐诊,每周去两天,给街坊看看小病。”
林辰摩挲着棉袍的针脚,心里泛起暖意:“等雪化了就去。娘以前不也常去镇上义诊吗?”
雷大叔扛着捆干柴进来,抖落满身雪沫子,手里还攥着个红布包:“刚才在谷口捡着的,不知是谁丢的,看着像个老物件。”打开一看,是个铜制的药碾子,磨盘上刻着个“婉”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这是娘的药碾子!”林辰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小时候总见娘用这个碾药,木柄被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娘掌心的温度,“怎么会在谷口?”
雷大叔挠了挠头:“许是上次刮大风,从柴房顶上吹下去的?前几日我修屋顶时,见角落里堆着些旧家什,大概就有这个。”
阿默接过药碾子,用布仔细擦去上面的雪渍,磨盘转动时发出“咕噜”的轻响,和记忆里娘碾药的声音一模一样。“里面还有药渣,”他倒出碾槽里的碎屑,“是当归和黄芪,娘以前常碾这个给你补身子。”
沈念凑过来闻了闻,皱了皱鼻子:“有点像周先生熬的补药味。林辰哥,我们用这个碾点甘草吧?我想尝尝娘当年碾的药是什么味。”
林辰点头,从药架上取下甘草,放进碾槽里。铜碾子在掌心转动,甘草的甜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炭火的暖意,暖房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碾药的轻响。林辰忽然想起,小时候娘碾药时,总让他坐在膝头,教他认碾槽里的药材:“这是甘草,能调和百药,就像过日子,得有甜才能中和苦。”
正碾着药,谷口传来铃铛声,是镇上的邮差。“林先生,有您的信!”邮差在门外喊,声音被风雪裹得有些模糊。林辰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陌生,邮戳是邻县的。
拆开一看,信纸泛黄,字迹却很工整,开头写着:“吾友苏婉亲启……”林辰的心猛地一跳,往下读才知,这是封迟到了二十年的信,写信人是位姓陈的老郎中,当年曾与娘一同在疫区行医。
信里说,那年疫区爆发时疫,娘把仅剩的盘尼西林让给了他,自己却感染了时疫,高烧不退,是山里的猎户救了她;还说娘总念叨着“家里有个小娃娃,等病好了就回去教他认药草”;最后写道:“知你已定居百草谷,若有机会,想送还你当年留下的药箱,箱里有你未写完的医案。”
“陈郎中……”周鹤叔捻着胡须想了想,“我记得这人,当年和你娘齐名,人称‘南陈北苏’,后来听说去了邻县开医馆,没想到还在世。”
林辰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抖。原来娘当年不仅救过人,还曾身陷险境;原来她在疫区时,心里念着的始终是家里的小娃娃。他忽然想立刻去邻县,见见这位陈郎中,听听更多娘的故事。
“等雪停了,我陪你去,”阿默将药碾子里的甘草末倒出来,装进纸袋,“正好去看看那边的药草,听说邻县有种‘雪莲花’,能治风寒湿痹。”
沈念把甘草末倒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我也要去!我想看看娘的药箱长什么样,是不是和你的一样,有好多小抽屉?”
雷大叔往火盆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众人脸上都暖暖的:“我也去,正好给你们赶车,雪地难走,有我这老骨头在,稳当。”
林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雪落在药圃的桔梗上,轻轻簌簌的,像娘在耳边低语。他知道,这场雪落尽后,又会有新的路要走,新的故事要听,而娘的影子,会一直跟着他们,在药香里,在风雪里,在每个平凡又温暖的日子里。
暖房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谷口的小径,却盖不住药碾子转动的轻响,盖不住炭火盆里“噼啪”的火星,盖不住沈念哼起的《药草谣》——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成了百草谷的冬日私语,温柔地诉说着:无论岁月多远,那些爱过的、救过的、坚守过的,永远都在。